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崔从回头,见是府中清客宋归儒。此人年约四十,青衫素履,原是淮南有名的隐士,崔从慕名请入幕中,却不委实职,只让他在府中读书论道,偶尔咨议。
“宋先生。”崔从叹了口气,“一百五十条人命,岂能不忧?”
宋归儒走到他身侧,也望向庭院中的暮色。半晌,才缓缓道:“世间祸福,有时恰如镜像。彼处之祸,此处或也有之;今日之悲,他日或再现之。只是形态不同,本质无二。”
崔从皱眉:“先生此言何意?”
“下官只是感慨。”宋归儒微微躬身,“使君可记得《淮南子》有言:‘祸福同门,利害为邻’?有些事,非人力可全察,亦非人力可全避。”
这话说得玄乎,崔从心中不悦,却也不便发作。他素知宋归儒说话常带机锋,便只淡淡道:“为官一任,但求问心无愧。能救一人是一人,能避一祸是一祸。”
此后数日,崔从全力处理善后。他亲自批拨抚恤银两,命各州县妥善安置遗属,又严令彻查事故缘由。查来查去,却只得了个“突遇罕见暗流,舟重人众,救援不及”的结论。
五月中旬,有京中故旧来访。为示礼数,崔从决定在节度使府前的广场设宴。这广场原是隋炀帝行宫遗址,占地广阔,可容万人。
“使君,是否太铺张了?”皇甫曙私下劝谏,“瓜步惨事方过月余,此时大宴,恐招物议。”
崔从摇头:“正因近来多事,才需一场盛会提振士气。况且京中来使,关乎朝廷对淮南的看法,不可轻慢。”
他顿了顿,又道:“传令下去,宴席从简,但百戏可以隆重。让扬州百姓也来看看,热闹热闹。”
五月十八,天色澄碧。广场上早早搭起彩棚,从西域幻术到吴楚杂技,从剑舞到角斗,各色班子摩拳擦掌。午时未到,已有百姓扶老携幼前来,在划定区域翘首以待。
崔从陪京使坐在主棚下,看着眼前人山人海,心中却莫名有些不安。他抬眼望天,万里无云,是个绝好的晴天。
百戏开场,锣鼓喧天。一只金毛猢狲踩着高跷穿行人群,引得孩童阵阵欢笑;八名壮汉赤膊相扑,肌肉碰撞声如擂鼓;最妙的是来自蜀中的绳技,少女在数丈高的绳索上如履平地,翻身如燕。
正当一个戏班要表演“人马共舞”时,天色忽然变了。
最先察觉的是马厩里的老马夫。他看见拴在庑下的数百匹戏马同时竖起耳朵,不安地踏着蹄子,鼻中喷着粗气。接着,广场边缘的旌旗开始无风自动。
崔从站起身来。
几乎同时,天际传来沉闷的轰鸣,像有巨兽在云层深处翻身。下一刻,狂风平地而起,卷起沙石漫天。百姓惊呼四散,百戏艺人慌乱收场。
“保护使君和贵客!”皇甫曙高喊。
但已来不及了。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空,紧随其后的雷声震得地皮发抖。那雷就在广场上空炸开,仿佛天穹崩裂。
庑下的马群惊了。
数百匹训练有素的戏马,在天地之威前恢复了野兽的本能。它们嘶鸣着,挣扎着,扯断缰绳,撞开围栏,像决堤的洪水般冲向四面八方。
最可怕的是那些拴马的庑廊。年深日久的木结构在惊马冲撞下发出呻吟,柱子倾斜,梁椽断裂。而庑下,偏偏挤满了躲避风雨的百姓和艺人。
崔从眼睁睁看着,广场西侧那数十间连排的庑廊,像被推倒的骨牌般,一间接一间,轰然坍塌。
尘土冲天而起,混着雨水,形成灰黄的雾障。哭喊声、呼救声、呻吟声从废墟中传来,与尚未停歇的雷雨交织成地狱般的交响。
“救人!!”崔从第一个冲出彩棚,官袍下摆绊了一下,他直接扯开衣带,弃袍疾奔。
那场救援持续到深夜。士卒、衙役、百姓,数千人用手扒,用肩扛,在废墟中寻找生者。雨水混合着血水,在广场的石缝间流淌成溪。
天明时分,最后的统计送到了崔从面前。
他坐在临时搭起的营帐里,浑身泥泞,双手布满伤口。展开那张薄纸时,他的手指在颤抖。
压毙者,一百五十人。
不多不少,与瓜步江难同数。
帐帘被掀开,宋归儒走了进来。他同样彻夜未眠,青衫上溅满泥点,却依旧神情平静。看见崔从手中的数子,他轻轻叹了口气。
“你早知会如此?”崔从抬头,眼中布满血丝。
“下官只是预感。”宋归儒缓缓道,“那日见使君为江难痛心,便想起古书所载:‘大灾常有偶,天命常成双’。不是因果报应,而是……而是这世间苦难,有时会以某种荒谬的对称呈现。”
“荒谬……”崔从重复这个词,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苦涩,“确是如此荒谬。江上死一百五十人,陆上便也要死一百五十人?这是哪门子的天道?!”
“天道无常,人心有秤。”宋归儒直视他的眼睛,“使君,重要的不是死亡数字为何相同,而是您在这两场灾祸中做了什么,以及之后要做什么。”
崔从怔住了。他想起这些日子,自己批阅抚恤文书到深夜,亲自接见遗属时说的每一句安慰,严令彻查时不容置疑的态度。也想起昨夜,他徒手扒开碎木,拉出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时,她微弱的一声“谢谢”。
帐外传来哭声,是新一批辨认出的遗体要被家人领走。崔从站起身,整整衣冠,走了出去。
此后月余,崔从做了三件事:一是自请罚俸一年,所有俸禄充作抚恤;二是重修扬州城内所有老旧庑廊、戏台,定下每岁检修之制;三是在金山险要处设立警示浮标,组建常备救生船队。
有人劝他:“使君已尽责,不必过于自责。”
崔从摇头:“我不是自责,是自省。为官者,见一叶当知秋至,闻风声当思雨来。那宋先生说的对,灾祸的形式或有不同,但预防之心不可有一日松懈。”
半年后,崔从调任他处。离扬那日,百姓沿街相送。队伍经过广场时,他看见坍塌的庑廊原址上,已立起一座石碑,刻着所有死难者的名字。碑旁新植的松柏,已抽出嫩绿的新枝。
宋归儒没有随行,他留在了扬州,在城东开了间小小书院。崔从最后一次去见他时,问:“先生当日预言,究竟是从何而知?”
老先生正在院中浇花,闻言直起身,微笑道:“哪有什么预言。下官只是读过太多史书,见过太多巧合。而比巧合更真实的,是人在灾祸面前的选择——有人推诿,有人担当;有人遗忘,有人铭记。使君,您选了后者。”
马车驶出扬州城门时,崔从掀帘回望。城池渐远,唯有大运河的波光依旧粼粼。他忽然明白:为官者最大的修行,不是避免所有灾祸——那非人力所能及——而是在灾祸来临前尽最大努力预防,在灾祸发生后尽最大诚意善后,并在漫长的余生里,永远保持那份“倘若当初再多尽一分力”的惕厉之心。
世间确有难以解释的巧合,如同镜像般对称的苦难。但比巧合更值得铭记的,是人在苦难面前挺直的脊梁;比对称更重要的,是痛定思痛后筑起的堤防。天灾或许无常,但人心的善后与反思,总能从废墟里栽种出新的希望。真正的担当,不在于能否预见所有风雨,而在于风雨过后,依然愿意为后人撑起一把更坚固的伞。
7、郭八郎
唐文宗太和元年的长安城,春寒料峭。礼部南院外的粉墙下,郑复礼盯着刚刚张贴的黄榜,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终究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这是他第十次落第。
身旁不断传来欢呼或哀叹,新科进士被簇拥着去赴琼林宴,落第的举子或垂头丧气,或愤然撕碎文稿。郑复礼只是静静站着,四十三岁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他的青衫已经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绑架的千金小姐居然是个抖M贱婢,处女逼当场潮吹求开苞,跪舔绑匪鸡巴自愿当母狗,献金献逼怀野种 穿越黄油后主动做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一指禅 偷窥系统?我观想万仙!证道成尊 99西游记 前文明牢舰的日常 不相爱就无法离开的房间 啪啪代操 火影交流万倍返还,我爽到极致! 大奉后宫人 神女衔玉而生,三国大佬争疯了 恩雅的堕落花嫁修业 名侦探柯南的H游戏 和师父大人同修的第一百零八年 以为只是虚拟游戏的我,被迫永远留在了这里 逆贼竟是我自己 在诸天万界成为臭名昭着怎么办 九阳圣体:开局绑定冰山师尊 战锤:从失落世界开始 仙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