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糜。
一笔一划,正是昨日那吏员笔迹。
韩滉在案前坐了许久。日光透过窗棂,在纸上投下菱格光影,那两个字墨色沉沉,像两只眼睛望着他。他唤来侍卫:“昨日那人,可还在?”
“在,一直在房中,未曾外出。”
“带他来。”
吏员进堂时,面色平静如昨。韩滉挥退左右,将纸条推至案边:“你如何得知?”
“下官说了,主管三品以上官员食料簿录。”吏员躬身,“昨日相公问时,簿上正好录到明日之食。”
韩滉沉默。他信鬼神,但更信事在人为。可眼前之事,若非亲历,断难相信。
“既如此,”他缓缓开口,“你可能看本相……寿数几何?”
吏员立即跪倒:“此万万不敢!天机深重,若泄,下官魂飞魄散事小,恐累及相公福泽。”
“那……”韩滉换了个问法,“你兼此阴职,可有什么规矩?”
“有三不:不可改簿,不可预泄,不可徇私。”吏员抬头,“昨日已是破例,皆因相公威仪所迫。若再犯,阴司必有重惩。”
韩滉凝视他良久,忽然叹道:“你起来吧。”待人站起,又问,“这食料簿录,可有讲究?”
吏员迟疑片刻:“有。何日食何物,簿上早已注定。譬如这糕糜,三月前便已录在相公名下。”
“若是本相今日偏不用这糕糜呢?”
“那……”吏员声音轻下来,“太官署今日只会进糕糜。若相公不用,便会有陛下赏赐,同僚相邀,终会入口——簿上所录,必定应验。”
韩滉背脊升起一股凉意。他忽然想起这些年许多“巧合”:某日忽然想食某物,恰好便有供奉;某宴上菜肴,竟与数日前梦中相似。原以为只是偶然,莫非……
“你且去罢。”他最终摆摆手,“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吏员深深一揖,退至门边,又转身:“下官多嘴一句——相公乃国之柱石,阴司簿录亦显尊荣。但请相公记得,口腹之欲虽是小节,亦见天命。惜福养德,方是长久之道。”
人走了,堂中空寂。韩滉独坐至暮色四合。仆从掌灯时,见他仍对着那张纸条出神。
此后数日,韩滉暗中观察。那吏员办事如常,并无异样。有次他故意在非膳时传唤,吏员依旧匆匆赶来,并无托词。韩滉忍不住问:“阴司之事,不耽误么?”
吏员恭答:“阴阳两界,时辰流速不同。且下官在阴司不过是微末录事,不比阳间效力相公来得紧要。”
这话说得妥帖,韩滉却听出了深意——在提醒他,莫要深究。
他果然不再问。只是每逢进食,总会想起那“簿录”二字。一日家宴,厨下呈上他素日最爱的蒸羊。举箸时,他忽然问:“这羊是何处所供?”
管家答:“西市新到的陇右羊。”
韩滉放下筷子。他想起陇右旱了半年,这羊怕是百姓最后一搏的生计。沉默许久,他道:“撤下去,分给府中仆役。今后膳食减三成,省下的钱粮,在城外设个粥棚罢。”
满座愕然。夫人小声问:“相公可是身体不适?”
“适,很适。”韩滉望向窗外夜空,“只是突然觉得,这碗中食,盘中餐,来得太容易了些。”
粥棚设起来了。起初只是零星施粥,后来韩滉将俸禄捐出大半,竟成了长安城有名的善举。那吏员某日被派去粥棚协理,回来复命时,韩滉注意到他眼中有些不同。
“你看那些饥民,”韩滉缓缓道,“他们的食料,也录在簿上么?”
吏员深深一揖:“下官不知。但下官知道,相公碗中剩下的这一口,或许就能续人一天命。”顿了顿,声音更轻,“阴司簿录虽定,人心善恶却是变数。善念所至,有时……也能改几行字。”
韩滉猛然抬眼,吏员却已低头退下。
那年冬天特别冷,粥棚前排起长队。韩滉时常亲自去看,有老弱妇孺领了粥,朝他磕头。他扶起一个冻得发抖的孩子,将手中暖炉递过去。回头时,看见那吏员站在远处,静静望着这一幕。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吏员忽然来辞行:“下官阴司任期已满,特来拜别相公。”
韩滉并不意外,只问:“此后何处去?”
“轮回有常,或入人道,或归鬼籍,但凭功德。”吏员跪下,郑重三叩,“谢相公这些时日信任。最后赠相公一言:簿录在天,人心在己。相公如今所为,早已超脱簿录之外——此为真自在。”
人走了,再未出现。府中查其户籍,竟无此人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韩滉却记住了那句话。他继续减膳施粥,整顿吏治,后来出镇地方,力革弊政。史载他“性节俭,厅堂无重茵,食不兼味”,却“活饥民数十万”。
晚年病重时,家人问他可有遗憾。韩滉摇头,只说:“这一生,吃过该吃的饭,做过该做的事,够了。”
弥留之际,他恍惚看见那年轻吏员立在光影里,朝他微笑拱手。醒来后,他唤儿孙近前:“我走后,丧事从简,祭品用蔬食即可。省下的钱,多支三年粥棚。”
当夜,韩滉安然辞世。长安百姓闻讯,自发罢市哀悼。粥棚前插满了白色野菊。
而那“糕糜”纸条,他一直收在贴身锦囊中。后来儿孙整理遗物发现,纸已泛黄,墨迹却依旧清晰如昨。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并非韩滉笔迹:
“一念善,万般改。”
命运或许确有簿录,但人心始终自由。韩滉从追问天机到力行善举的转变告诉我们:真正的福泽不在预知未来,而在把握当下;不在索取享用,而在给予奉献。当我们选择以善念对待每一餐饭、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时,其实已在书写超越定数的、属于自己的命运篇章——而那,才是对生命最深刻的敬畏与成全。
6、李頧
贞元三年的长安,春风里还带着料峭寒意。李頧站在客舍窗前,手中握着一卷书,目光却飘向远处皇城的飞檐。这是他第三次赴京赶考。前两次名落孙山,但这次不同——他的诗文集已在士林间传抄,连几位前辈都私下赞许:“今科必有斩获。”
就在放榜前夜,他做了一个极清晰的梦。
梦里紫气东来,一位身着紫袍的官员站在云端,声音如钟磬:“你当在礼部侍郎顾少连门下及第。”醒来时,晨光熹微,李頧坐起身,心跳如鼓。顾少连?他仔细回想朝中官员名录,并无姓顾的侍郎。
“只是个梦。”他摇摇头,却忍不住将“顾少连”三字写在纸上,墨迹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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