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出事那天,这弹珠就在她口袋里,後来碎了一地,我怎么找都少了一块。
这傻鸟,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把它翻出来的。
我的手颤了一下,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凉的玻璃碴子,那种熟悉到骨子里的刺痛感瞬间顺着神经末梢冲上天灵盖。
那是陈丰的记忆。是那个会给妹妹买烤肠、会跟父母顶嘴的陈丰。
但也就在这一秒,我感觉到屁股底下的岩石传来一股巨大的排斥力。
如果在这一刻我抓紧了这块碎片,那我就只是陈丰,这野人山立刻就会把我像扔垃圾一样扔下万丈深渊。
地仙不需要纪念品。
我闭了闭眼,手指僵硬地松开。
“咕噜噜……”
那枚残片顺着我的膝盖滑落,掉在光溜溜的岩石上,发出一声脆响,然后滚进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岩缝里。
几乎是瞬间,一层厚厚的深绿色青苔像是早就埋伏好的伏兵,疯狂地从岩缝里涌出来,把那最后一点蓝色的反光封死。
没声了。
就像这世上从来没这玩意儿一样。
底下的阿竹大概是看傻了,她张了张嘴想喊我,结果还没出声,头顶上突然热闹起来。
“哇——哇——”
成千上万只黑乌鸦不知道发什么神经,黑压压地遮住了半边天。
这帮扁毛畜生翅膀尖上沾着落日的火烧云颜色,跟那国庆阅兵似的在天上排队,硬是用那黑身子红翅膀,在半空中拼出了两个斗大的汉字。
【陈丰】
字迹苍劲有力,透着股子嘲讽劲儿。
这帮乌鸦是在给我立碑呢,还是在给我扬名?
“嗷!!!”
这回不是虚影了,一声实打实的虎啸直接从我胸腔里炸了出来,震得我自己耳膜都在嗡嗡响。
这山头,容不下名字。
天上那两个刚成型的“陈丰”,瞬间被这声波震得粉碎。
那些云霞像是被打碎的颜料盘,稀里哗啦地化作雨点子往下掉。
这雨不一般,落在土里没湿,反倒是把那地里的芥菜给浇疯了。
听语园外头那片芥菜地,像是吃了激素一样,“噌噌”地往上窜了一截。
宽大的叶片上,脉络扭曲重组,原本模糊的纹路竟然清晰地显出了三个字——“无名氏”。
这回对了。
这才是这破山头想要的。
我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慢慢站起身。
身上的青气已经彻底稳固,那种要把我变成石头的僵硬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就该长在这儿的错觉。
我没看阿竹,也没看那件新衣服,转身朝着那片深不见底、连阳光都照不进去的深谷走去。
那里才是我的值班室。
身后那件麻衣的后摆拂过岩阶,我就像个自带绿化功能的播种机,每走一步,脚后跟还没离地,绿色的青苔就立刻蔓延过来,把我的脚印填平、覆盖,连一丝褶皱都不留。
走到山门口的时候,我稍微停了一下。
虽然背对着阿竹,但我能感觉到那丫头的视线快要把我后背烧穿了。
她没哭,也没喊。
风里传来她极轻的一声呢喃,轻得像是蒲公英落地的声音:
“哥,这次换我听你说。”
我嘴角扯了扯,没回头。
一阵风卷过,一片带着细小绒毛的蒲公英种子晃晃悠悠地飘到了她手心里。
那绒毛中间,夹着一粒比米粒还小的青色石屑。
那是我刚才坐的那块石头上抠下来的。
算是给这丫头留个念想,也算是这“无名氏”给这人间留的最后一点私货。
前面就是深谷的入口了,那里的雾气浓得像是一碗化不开的陈年米汤。
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迈了进去。
脚下的青苔像是有了意识,争先恐后地顺着我的脚踝往上爬,那架势,不像是在掩盖踪迹,倒像是在欢送君王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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