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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沃土初埋（第1页）

院角的空地迅速变得开阔起来。

阿远力气大，专挑重活干，搬石头、挪破缸，动作利落得像晒金岭上矫健的山羊。谷雨也来了精神，小脸憋得通红，跟在阿远后面捡拾小石块和枯枝，一趟趟往院外运。小满娘则拿着竹扫帚，细细清扫着地面，将积年的尘土和落叶拢到一边。

灶房那边飘来了食物的香气。

大姐惊蛰哄睡了女女，竟挽起袖子进了灶房。她脸上虽还带着几分憔悴，眼神却清明了许多，仿佛张家这一闹，反倒把她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了些。她麻利地抓了几把自家发的白胖豆芽，又揭开酸笋坛子舀了一小碗金黄脆嫩的笋条，不多时，一锅热气腾腾、酸香开胃的豆芽酸笋汤就做好了，还贴了几个杂粮饼子。

“都歇歇，先吃点东西垫垫！”惊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久违的当家主妇的利落。

众人这才觉得饥肠辘辘，张家闹腾带来的惊悸和疲惫感被这温暖的饭食驱散了不少。围坐在堂屋小桌旁，捧着热汤，啃着饼子，沉默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踏实感。

约莫辰时末，大家又忙碌起来。

阿远和谷雨继续清理空地，娘则开始规整那些还能用的杂物。小满看着大家各司其职，心里踏实了些。她走到堆放杂物的角落，目光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布包上。她走过去，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颗深褐色、表面凹凸不平的硬壳果核——正是那日去云开大山查看金丝豆苗长势时，在山坡上发现的那株野生丹枝（荔枝）结的果子！当时觉得果子红艳，满身是刺，便摘下来吃了一口，一想起来那个滋味浑身一震，酸掉大牙。想着二姐最爱吃酸酸甜甜的果子，便带了颗回来，打算种下，结果一连串风波耽搁，竟忘到了脑后。

小满捏起果核，指尖传来坚硬冰凉的触感。

她走到鸡窝旁那块巴掌大的向阳空地，她蹲下身，用手在松软的泥土里又挖了个小坑，小心翼翼地将这颗来自云开大山深处的果核放了进去，轻轻覆上土，压实。

“二姐，”她在心里默念，“等你回来，说不定就能吃上咱自家种的果子了。”

“小满，你种什么呢？”阿远刚搬开一块石头，抹了把汗，正好看到小满的动作，好奇地走过来。

小满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是丹枝果核，前些日子在云开大山那边看到的野树结的果子。”

“丹枝？”阿远眼睛一亮，凑近看了看那新覆的土，又抬头看向小满，“是那个果肉白白厚厚，甜得像蜜的果子？我认识这核！隔壁村刘财主家就种了两棵，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小满点点头：“嗯，我那会吃的酸涩得很，估计还没有熟透，所以不是很甜。”

阿远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可不是嘛！前年重午节前后，我阿爸帮里正叔去县里办事，得了一小篓官爷赏的，分给我两个，那滋味…啧啧，真真是甜到心里去了，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小满，这可是好东西！贵着呢！听说运到京城去，值老鼻子钱了！就是难伺候，爱招虫子，一般人种不好。要是…要是你家真能种活了，长成了，那果子…不光你二姐有口福，说不定还能卖钱！要是能育出苗来，村里人跟着种，那不就是条新财路？”阿远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小满听着阿远的话，心里也微微一动。卖钱？新财路？这确实是好事。但随即，她想起了爹生前常挂在嘴边的话：“小满啊，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看向阿远，眼神清澈却带着谨慎：“阿远哥，你说的是好。可是…那云开大山上的野丹枝树，现在就只有我们家和张家知道位置，张家…你也知道是什么人。要是让太多人知道这果子值钱，都涌到山上去找那树，或是…惦记上我们换来的那块山，发现了山上的金丝豆苗怎么办？那可是咱们家给四时楼供货的根本。”小满的声音低了下来，“这果核，我先悄悄种着试试。等真种活了，有了把握，再想别的，成吗？”

阿远看着小满认真的小脸，又想起张家人的嘴脸和张叔偷豆芽的事，立刻明白了小满的顾虑。他用力点点头，没有丝毫勉强：“小满，你说得对！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这东西金贵，知道的人多了是麻烦。咱就悄悄种，等你觉得行了再说。我保证不往外说！”他眼神坦荡，充满了对小满决定的尊重。

小满松了口气，感激地对他笑了笑：“谢谢你，阿远哥。”

阿远挠挠头，也憨厚地笑了。两人正说着话，谷雨娘抬头看了看天，忽然“哎哟”一声：“阿远哥，三姐，你们快看这天！”

只见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上，不知何时聚拢了大片铅灰色的浓云，从晒金岭那边黑压压地滚过来，遮住了日头，天色瞬间暗了一半。岭南地带，立夏节气一过，这雷暴雨说来就来，毫无预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潮湿的气息，风也开始变得急促，带着河水的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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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要下大暴雨了！”阿远脸色一变，“这雨怕是小不了！我得赶紧回去，家里晒着谷子呢！”他匆匆放下手里的活计，“小满，婶子，大姐，我先回了！这棚子的事别急，看这天色，今天怕是干不成了。等雨停了，我明儿一早再来，顺便叫上我阿爸或者村西头的王木匠来看看，搭棚子他们更在行！”

“哎，阿远，路上小心点！”小满娘赶紧应道，“真是辛苦你了，还淋着雨跑一趟！”

“没事，婶子！我跑得快！”阿远说着，抄起自己的柴刀，冲小满和谷雨挥挥手，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院门。刚跑出去没多远，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连成了线，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幕。

小满娘站在屋檐下，看着阿远在雨幕中迅速消失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正忙着帮大姐收拾晾晒衣物的女儿小满，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这孩子…倒是勤快又实诚，心也正…”

村里早有些风言风语，说里正家隔壁的阿远，总爱往陈家这孤儿寡母家里跑，心思明摆着。以前小满还小，她也没多想。可眼看着小满一天天抽条，身量高了，眉眼也长开了，做事更是有主见有担当，越来越像她早逝的爹。再过些日子，小满就该及笄了。在潭垌乡，及笄的姑娘，就该相看人家了。

小满娘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涩，又有点隐隐的期盼。阿远这孩子，确实是个好的。只是…自家这情况，…会愿意吗？还有小满自己…她甩甩头，把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转身进屋，帮着惊蛰一起把怕淋的东西往里搬。

小满并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她站在屋檐下，看着倾盆而下的暴雨，听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心里想着刚种下的丹枝果核，希望这雨别把种子泡坏了。她又想起阿远临走时的话，想着明日的棚子，再想想云开大山上的金丝豆苗…未来像这雨幕一样，混沌不清，却又似乎蕴藏着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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