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的秋天来得早,才过重阳,赣江的风就带了凉意。崔造站在驿馆二楼的窗前,望着江面往来的商船,手中茶已凉透。他从长安被贬至此已有三月,头上还戴着“白衣夔”的虚名——那是年轻时在江南游学,士人送他的雅号,说他有宰相之才。可如今,宰相梦远,只剩江风萧瑟。
“崔先生。”驿丞轻轻叩门,“曹王府上来人,请先生过府一叙。”
崔造整了整青衫。曹王李皋是洪州观察使,皇亲贵胄,战功赫赫,对他这个贬官却颇为礼遇。这三个月来,已是第三次相邀。
王府花厅里,曹王屏退左右,直言道:“朝廷用人之际,崔先生大才,岂可久居闲散?本王欲奏请圣上,任先生为洪州观察副使,佐理军政。”
崔造心头一震。观察副使是从四品,若在平日,以他资历难望此职。但曹王身份特殊——当年德宗皇帝避乱兴元,曹王护驾有功,如今奏请,十有九准。
“王爷厚爱,崔某感激。”他躬身道,“只是崔某戴罪之身,恐负所托。”
“欸,”曹王摆手,“你的案子本王清楚,无非朝堂争斗牵连。如今圣上在兴元重整朝纲,正当用人之时。”
回驿馆的路上,崔造脚步轻快了些。若真能得此职,不仅可洗前耻,更是重返朝堂的契机。经过城西茶肆时,听见几个士子闲聊:
“……那赵山人当真神了,前日说刘家娘子三日内必有喜讯,昨儿果然……”
“听说连曹王府上都请过他。”
崔造心中一动。他本不信这些,但此刻关乎前程,听听也无妨。问了茶博士地址,往城东一条小巷寻去。
赵山人的住处简陋得惊人——竹篱茅舍,院中只一石桌、两石凳。主人约莫五十余岁,布衣草鞋,正在晾晒草药,见了崔造也不惊讶,只道:“崔员外请坐。”
崔造一怔:“先生识得崔某?”
“洪州城不大。”赵山人沏了杯野茶,“员外是为曹王奏请副使一事而来。”
崔造真正惊讶了。他坐下,斟酌词句:“不知此事……能否得成?”
赵山人端起茶碗,并不喝,只看碗中茶叶沉浮。良久,吐出两字:“不成。”
“为何?”崔造忍不住追问,“曹王奏请,圣上素来恩准;且时局用人,崔某自问才学堪用——天时、人事皆合,怎会不成?”
赵山人放下茶碗:“正因事事皆合,反而不成。”他望向院外天空,“员外将得一刺史之职,敕书已在路上。地方比洪州更远,且……”他顿了顿,“敕书到达之日,恰是员外忌辰。”
崔造霍然起身:“先生莫要玩笑!”
“山人从不开玩笑。”赵山人神色平静,“刺史州名我已知晓,但不可先说。本月廿三,敕书必到。到时,员外须先受吊唁,再领贺喜——这话听着荒唐,届时便知。”
廿三?崔造心中一寒。那正是他生辰,也是母亲忌日。自母亲去后,他从未在这日庆贺,只焚香静坐,权作忌辰。
“若先生所言不实?”崔造盯着他。
“山人愿受责罚。”
崔造沉吟片刻:“这样——若先生言中,崔某奉钱百千为谢;若不中……”他顿了顿,“请受竹板五下,如何?”
赵山人忽然笑了,笑容里有些深意:“员外,山人命中不该得你百千钱,只该得你……起一间竹屋。”
这话说得更奇。崔造还要再问,赵山人已起身送客:“廿三那日,员外自见分晓。”
接下来几日,崔造坐卧不宁。曹王那边已正式上表,朝中有友人递来消息:“奏章已至兴元,圣上御笔已批——恭喜崔兄!”看来副使之职十拿九稳。可赵山人的话像根刺,扎在心里。
他试着说服自己:一个江湖术士,岂能看透朝廷机要?可“忌辰敕到”四字,总在夜深时浮现。
十月廿三,清晨就阴着天。崔造换上素色衣衫,在房中设了母亲牌位,焚香静坐。将近午时,驿馆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很急。接着是哀乐声——不是一支,是好几支,由远及近,竟停在驿馆门前。
崔造推窗望去,大惊失色。
门外白幡招展,竟是一支出殡队伍!孝子披麻戴孝,哭声震天。驿丞慌忙迎出,只听那为首的道人喊:“江州刘司马卒于任上,灵柩还乡,途经贵驿,求借一隅停灵片刻!”
按礼制,官员灵柩过驿,当地官员需祭奠。崔造虽无实职,却有官身,只得整衣出迎。对着那具黑漆棺材三揖时,他心中一片冰凉——这莫非就是赵山人说的“先受吊唁”?
祭奠刚毕,哀乐尚未停歇,街口又传来鸣锣声。这次是鲜衣怒马的官差,高举敕书,直入驿馆:“崔造接旨——”
满街百姓围观,白幡与红袍相映,哀乐与喜锣交织,场面诡异至极。崔造跪在院中,听见宣旨官朗声念道:“……授江州刺史,即日赴任……”
江州!比洪州更远的江南之地。而刺史虽为一方主官,却比观察副使低了半阶——明升实降。
崔造接旨谢恩时,手微微发颤。不是为官职,是为那句“忌辰敕到”竟一字不差。他抬头,看见驿馆对面巷口,赵山人一袭布衣静静站着,朝他微微点头。
三日后,崔造即将赴任。临行前,他特地去见曹王。
曹王叹道:“此事怪本王。圣上原已准奏,却有人密报,说你我往来过密,恐成朋党。圣上为示公允,改授刺史——倒是委屈先生了。”
崔造摇头:“王爷心意,崔某铭记。只是……”他犹豫片刻,将赵山人之事说了。
曹王听完,沉默良久:“此人非凡。你既许他竹屋,不可食言。”
于是赴任前,崔造雇了工匠,在赵山人的茅舍旁,建起三间竹屋。竹是洪州特产的湘妃竹,屋前引泉成溪,屋后种竹成林。落成那日,赵山人抚着青翠竹壁,笑道:“二十年后,员外当居相位。那时若还记得今日,请再为我添瓦一片。”
崔造只当是安慰,深深一揖:“先生之言,崔某不敢或忘。”
此后二十年,崔造历宦沉浮。从江州到湖州,再回朝任兵部郎中,总在关键时刻得人相助——有时是曹王旧部,有时是意外机缘。他渐渐明白,人生际遇如江上行船,有顺流有逆流,但真正决定方向的,不是风水,是舵手的心性。
贞元二年,崔造拜相。紫袍加身那日,他忽然想起洪州旧事,想起那间竹屋,想起赵山人说的“添瓦一片”。当即派人往洪州寻访,回报却说:竹屋犹在,赵山人已于三年前云游不知所终。
崔造默然。次日下朝,他命人在相府后园也建了一间竹屋,不大,只容一人。每当政务繁冗、人心难测时,他便去竹屋静坐。青竹清气里,总能想起那个秋日,想起自己从笃定到惶恐、再到释然的心路。
有门生问:“恩师已是宰相,为何独爱竹屋?”
崔造答:“这不是竹屋,是镜子——照见自己也曾惶惑,也曾轻狂,也曾把命运吉凶看得太重。”他推开竹窗,清风入室,“赵山人当年赠我两句话:一是‘事事皆合反而不成’,二是‘只合得一竹屋’。如今想来,第一句教我看淡得失,第二句教我守住本心。”
后来崔造为相不过两年便罢,但他处之泰然。晚年归隐,曾在江南起了几间竹屋,着书教子。有故旧来访,见屋舍简朴,笑问:“白衣夔终成布衣翁,可叹否?”
崔造正在溪边钓鱼,闻言笑道:“白衣夔是外人说的,布衣翁是自己选的——你说哪个更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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