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以此职聘房君。”裴谞转向房观,深深一揖,“世兄莫嫌职卑,且暂安身。裴某在此一日,必不负房公当年恩义。”
消息传出,郡中哗然。有说裴谞徇私的,有笑他愚直的。武彻私下劝道:“使君初来乍到,如此安置故人之子,恐惹非议。”
裴谞却道:“若非房公当年仗义,我早成洛阳狱中枯骨,何来今日?如今见其子困顿至此而袖手,与禽兽何异?”
三个月后,朝廷使者持节而至——原来裴谞在庐州整顿漕运、平抑米价,政绩斐然,圣旨特擢为宣州刺史,官升一品。离任那日,庐州百姓夹道相送,房观也在人群中,已换上了簇新的青袍。
裴谞下马走到他面前,从袖中取出一封荐书:“我已修书给宣州长史,世兄可随我同往。宣州有州学,世兄博通经史,正当教导后进。”
马车驶出城门时,于仲卿与武彻并立城头,望着烟尘远去。武彻忽然叹道:“当初笑他愚直,如今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
秋风掠过城楼,吹动二人衣袍。远处皖水滔滔,见证着这片土地上,总有些东西比官位升迁更重要——比如一饭之恩必偿,比如见人困厄必伸手。裴谞此去宣州能走多远尚未可知,但庐州百姓会记得,曾有位刺史在东庑素服吊故人,在秋风中为一介寒士奔走。
这就够了。
命运如长河奔流,有时将人推上浪尖,有时又卷入深谷。可贵者从不在顺遂时如何风光,而在困顿中是否记得谁曾予你滴水,在显达时是否肯还人涌泉。世间官位终有尽时,唯有情义二字,能穿透岁月尘埃,在某个秋日化作扶起故人之子的那双手——那才是天地间最恒久的功业。
8、李揆
开元十八年的陈留县,夏雨来得急。驿馆二楼,李揆对着铜镜正了正青袍,镜中人眉目疏朗,眼中却藏着郁色——他出身陇西李氏,才华早着,却因父丧守制,年近三十仍只是个县尉。
雨声中响起叩门声。开门是个蓑衣老丈,须发皆白,目光却清亮如少年:“可是李揆李尉官?”
“正是。老丈是?”
“山野之人,姓杜。”老丈不请自入,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受人之托,来送一卦。”
李揆失笑:“揆不信方术。”
“且听无妨。”老丈展开布包,里面是十数页泛黄纸笺,“君命中当为拾遗。待授官之日,可启此函。若提前拆看,必遭大厄。”
说罢将纸笺放在案几之下,躬身退去。李揆追至廊下,只见雨中空巷,哪还有人影?回屋取出那叠纸,封皮上无一字,入手沉甸甸的,像压着某种命运的重量。
三日后,陈留采访使倪若冰召见。这位以识才着称的上官将李揆打量良久:“本官早闻陇西李揆文采斐然。今有要务需人赴长安呈报,君可愿往?”
李揆心头一跳。按唐制,郡府上书若主事者姓李,须先谒宗正寺。而当今宗正卿李璆,正是他的从伯父。
长安怀远坊,卢氏姑母宅中。李揆沐浴更衣,将那份神秘纸函锁进箱底。姑母在灯下细看他面容:“揆儿神色凝重,所为何事?”
“侄儿明日要谒宗正卿。”李揆顿了顿,“心中忐忑。”
姑母微笑:“你幼时在族学,文章常列榜首。该是你的,跑不掉的。”
次日宗正寺,李璆果然还记得这个从子。时值玄宗将加尊号,各司须呈贺表。李璆看完各州文书,皱眉道:“皆陈词滥调。”目光落在李揆身上,“闻你在陈留以文名,可试作三表?”
李揆应下。当夜在客舍,烛芯剪了三次,三篇贺表一气呵成。首篇《紫丝盛露囊赋》,以贡物寓圣德;次篇《答吐蕃书》,展大唐气象;末篇《代燕公谢表》,显臣子忠忱。字字锦绣,篇篇琳琅。
李璆阅罢拍案:“此真庙堂之文!”
三表呈入宫中第三日,内侍疾步至宗正寺传口谕:“陛下召见撰表之人。”
李璆率李揆入紫宸殿。玄宗皇帝手持表文,目光如炬:“百官贺表中,唯此三篇深得朕心。李卿文章,可谓独步。”
李璆伏地:“此非臣所作,乃臣从子陈留尉李揆所为。”
殿中一静。玄宗看向殿下青袍官员:“抬头。”
李揆抬首,天光从殿顶琉璃窗泻下,照得御座一片辉煌。他忽然想起那叠锁在箱中的纸函——莫非今日就是拆封之时?
果然,三日后诏书下:擢李揆为左拾遗,即日供职翰林院。
怀远坊旧宅中,李揆颤抖着手启开封函。十数页纸笺,写的竟是他自出生至今的种种——某岁某月某日作某文,某年某地遇某人,详至雨夜老丈送函,细至紫宸殿中天光倾泻。最后一页墨迹尤新:
“开元十八年七月初三,授左拾遗。然天命虽定,人事须尽。若恃才傲物,则三年内必贬;若守正谦冲,可至台辅。慎之,慎之。”
纸末无署名,只钤一方小印,文曰:“云中客”。
李揆持纸枯坐至深夜。姑母推门进来,见他神色,轻声道:“可是怕了?”
“非怕。”李揆将纸笺就烛火点燃,“是明白了——命运虽铺好了路,每一步还得自己走正。这预言不是枷锁,是镜子。”
火光跃动,映亮他眼中渐次升起的光芒。那夜之后,李揆为拾遗,进言必依民生,行文必守正道。后虽历经升黜,终在肃宗朝拜相。晚年致仕还乡,有后辈问起长安旧事,他总指指天上流云:
“你看云来云去似有轨迹,可终究是风在推着走。人亦如此——命是云,自己是风。”
后辈不解。老人却不再解释,只望着终南山方向。许多年前那个雨夜,送函老丈消失的巷口,后来他才知道,正对着终南云雾最深处。
也许世上真有能窥天命之人,但他们送出的从来不是预言,而是警钟。钟声里藏着最朴素的道理:路可以早就铺好,但每一步的深浅、方向的偏正,终究要看走路的人,心中是否装着黎明百姓,脚下是否踏着天地良心。
命运似云图早有脉络,而人生如风自有方向。那叠预言纸笺烧成的灰烬里,藏着的不是对天命的屈服,而是对选择的觉醒——最珍贵的从来不是知道会走到何处,而是在每条岔路口,都选择更向光的那条路。所谓天命,或许就是当你回望来路时,发现那些看似偶然的抉择,连成了最无愧于心的轨迹。
9、道昭
太行山深处的雾,是活着的。
永泰二年的春雾尤其浓稠,从谷底漫上来,淹了半山腰的菩提寺。晨钟撞破雾幔时,道昭禅师正在崖边煮茶。陶罐里的雪水将沸未沸,他望着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远山轮廓,忽然想起五十年前兰州城外那个黄昏——也是这样的雾,从黄河水面升起,裹着十六岁少年逐渐冰冷的身体。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前文明牢舰的日常 偷窥系统?我观想万仙!证道成尊 绑架的千金小姐居然是个抖M贱婢,处女逼当场潮吹求开苞,跪舔绑匪鸡巴自愿当母狗,献金献逼怀野种 火影交流万倍返还,我爽到极致! 在诸天万界成为臭名昭着怎么办 战锤:从失落世界开始 99西游记 不相爱就无法离开的房间 仙剑 一指禅 九阳圣体:开局绑定冰山师尊 神女衔玉而生,三国大佬争疯了 啪啪代操 大奉后宫人 以为只是虚拟游戏的我,被迫永远留在了这里 恩雅的堕落花嫁修业 穿越黄油后主动做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名侦探柯南的H游戏 和师父大人同修的第一百零八年 逆贼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