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王主事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粉碎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沈君亮不再解释,低头收拾医箱。有官员想追问,却被他眼中某种东西慑住——那不是医者的悲悯,而是见过太多生死轮回后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冷。
消息像滴进宣纸的墨,无声洇开。那夜之后,吏部官员看张仁袆的眼神都带了异样。可他浑然不觉,反而因那句“坐不暖席”振作了精神,每日最早到衙,最晚离开,连午食都让人送到案头。有几次王主事想提醒他注意身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怎么说?说沈先生预言你活不过十天?万一是胡言乱语呢?
第四天清晨,张仁袆在抄录名册时忽然晕眩,扶住案角才站稳。窗外槐树上,一只乌鸦哑哑叫了两声。
第五天,他咳出的痰里带了血丝。同僚劝他告假,他摆手笑道:“年底考课在即,这时怎敢懈怠?”
第六天傍晚,他整理完最后一份任状,忽然对王主事说:“这些年,我总觉得自己该做更大的事。”烛光映着他眼里的光,那光太亮,亮得不祥,“至少该做个刺史,为一州百姓谋福。”
王主事喉头发紧,勉强道:“会的,张兄定会的。”
“若真做了刺史……”张仁袆望向窗外长安城的万家灯火,“我想去江南。听说那里冬天不冷,河水不结冰。”
那夜他破天荒准时下衙。走出吏部大门时,还回头看了眼门楣上“激浊扬清”的匾额——那是太宗皇帝御笔,墨色在暮色里沉沉地黑着。
第七日,张仁袆没有来。
日上三竿时,王家仆人跌跌撞撞冲进吏部衙门:“我家老爷……请诸位大人快去!”
众人赶到张家时,床榻上的人已是弥留之际。张仁袆面色蜡黄,呼吸细若游丝,看见同僚们,眼睛却忽然亮了亮。他嘴唇翕动,王主事俯身去听。
“我的……任状……”极轻的气音,“批下来……没有……”
王主事眼泪刷地下来了。他握住那双冰凉的手,用力点头:“批了!批了!江南西道的刺史!”
张仁袆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可那笑意还未成形,就永远凝固了。窗外传来更夫报时的梆子声:午时三刻。
吏部官员们沉默地站着,不知谁先跪了下去,接着所有人都跪下了。不是跪这位从六品员外郎,是跪某种让他们心悸的东西——七天前那句“十余日活”的预言,七天里这个人的兢兢业业,七天后的此刻,时间精准得如同刀裁。
后来王主事在整理张仁袆遗物时,发现他书案最底层压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烟雨江南,小桥流水,桥头有个模糊的人影,看服饰像是刺史官袍。画角题了半句诗:“若得江南泛舟去……”
墨迹到这里断了。
沈君亮再未出现过。有人打听到他云游去了蜀中,有人说他本就是山中隐士,偶尔入世点化世人。只有王主事记得,张仁袆出殡那日,有个青衫背影远远站在送葬队伍后头,手中提着的医箱在秋风里微微晃着。
许多年后,王主事外放刺史,赴任途中在终南山脚遇见个采药老翁。闲聊间提起旧事,老翁沉吟道:“那位沈先生说的,未必是预言。”
“那是什么?”
“是提醒。”老翁指着山道上匆匆的行人,“你看他们急着赶路,可曾注意脚下野花开得正好?张员外若听见那句‘十余日活’,放下朱笔去江南看看,或许真能多活十年。可他一心想着升迁,反而耗尽了最后元气。”顿了顿,“天命如水,人心如舟——水势固然难改,可怎么行舟,终究在人。”
夕阳西下,王主事忽然懂了。沈君亮那声叹息里,不是对死亡的宣判,是对活着的悲悯。他给了张仁袆一个机会,可惜对方只听懂了“坐不暖席”,没听懂“十余日活”。人生最残酷的错过,不是命运不给你提示,而是当提示来临时,你满心想的仍是另一件事。
就像那个秋天,吏部官廨的窗棂外,银杏叶正一片片转成金黄。那是长安城最美的季节,可埋头疾书的张员外从未抬头看过一眼。
命运或许确有其轨迹,但生命的厚度从不在于抵达何处,而在于途经的每一处风景是否用心看过。那些看似预告终点的偈语,实则是唤醒当下的钟声——若张员外当年听懂后放下朱笔,或许真能看见江南的烟雨。可悲的不是预言应验,而是人总在追逐远方的虚名时,错过了窗前那场灿烂的银杏雨。真正的智慧,是在知道生命有限后,依然选择为值得的事倾注热情,在每一个“此刻”活出分量,让有限的日子,因为爱与尽责而无憾。
7、裴谞
宝应二年的庐州,秋意比往年来得都早。裴谞一袭刺史官服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皖水淌淌东去,心头沉甸甸的——从长安的户部郎中外放至此,明眼人都知道是受了朝中党争牵连。他才三十七岁,鬓角却已见了霜色。
到任第三日清晨,属官来报有客访。来的正是郡中两位“迁客”:武彻原任殿中侍御史,如今贬为长史;于仲卿从刑部员外郎左迁别驾。三人相见,竟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裴使君在京时,可曾听说……”武彻刚压低声音,外头忽然传来争执。
一个青衫小吏疾步入内,奉上一枚名刺:“寄客前巢县主簿房观请谒。”
裴谞皱了眉。他正要与二位深谈朝中动向,哪有心思见什么卸任主簿?便摆手道:“代我谢过房君,就说正会旧友,改日再叙。”
小吏去而复返,面色为难:“那房官不肯走,说与使君有旧,今日非见不可。”
“有旧?”裴谞在脑中细细筛过,“我裴氏姻亲故旧中,并无房姓。”
“他让下官疏列父祖官讳。”小吏呈上一张纸,又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信笺,“还说使君见此物,必见。”
裴谞接过信,目光落在信封上“季安亲启”四字时,脸色倏然变了。季安是他的表子,而这笔迹……他颤抖着手抽出信纸,只看了三行,霍然起身:
“快请!不——我亲自去迎!”
武彻、于仲卿面面相觑。只见裴谞匆匆转入后堂,再出来时,竟换了一身素白常服,连腰间金鱼袋都卸了。他疾步穿过回廊,在府门东侧的厢庑下,见到一个身形单薄的青衫书生。
那书生约莫三十出头,衣衫洗得发白,袖口还缀着补丁,唯独脊梁挺得笔直。见到裴谞这身打扮,他眼圈一红,竟撩袍要跪。
裴谞抢先一步扶住,声音发颤:“可是房世兄?尊父他……”
“家父去年腊月殁了。”房观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正是裴谞当年赠给房父的信物,“临终前让我来庐州寻使君,说若见玉佩如见故人。”
原来十五年前,裴谞初入仕途,在洛阳任县尉时卷入一桩冤案。时任河南府司录的房父不惜顶撞上官,连夜搜集证据为他脱罪。后来裴谞调任,两人渐渐断了音讯,谁知房家这些年竟衰败至此——房父晚年遭人构陷罢官,回乡后一病不起,家中田产变卖殆尽,儿子房观好不容易得了个巢县主簿,去年考课又被黜落,如今寄居庐州城外破庙,靠抄书度日。
裴谞握着那封十五年前自己写给房父的谢恩信,信上“他日必报”四字如针刺目。他引房观至东庑,朝北面洛阳方向长揖及地,起身时已泪流满面。
礼毕,裴谞来不及换回官服,便召来府中主簿:“州衙可还有月俸七八千文的职缺?”
主簿翻看簿册:“只有‘逐要’一职空缺,掌刑狱急递,月俸八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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