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却仍是一泓静水,只恰到好处地蹙起眉峰:“独孤弋阳?”
“错不了,就是他!”窦冲直起身,语气斩钉截铁。
“这身板,这站相,还有这左手——”他指向画中那只虚握的拳头,“独孤弋阳左手虎口有道月牙疤,是七岁时在校场练刀被自己划的,深可见骨。后来伤好了,那道疤却让他握拳时总习惯将拇指往里扣半寸,四指蜷曲的弧度也异于常人。”
他边说边比划,“你看画里这手势,简直一模一样。”
王桧连连颔首,补充道:“不止。你再看他侧身时右肩微耸、左肩沉坠的架势——那是独孤家‘破军枪’起手式的根基。独孤子弟站姿都带三分枪架子味,但独孤弋阳尤甚。他爹独孤陌当年骂他‘睡梦里脊梁骨都是直的’。”
魏长乐缓缓将画轴又展开几分,让烛光更饱满地浸透纸面:“二位兄长确信?”
“老子和他打了多年交道,这身骨头架子烧成灰都认得。”窦冲大手一挥,坐回石凳,端起已凉的酒一饮而尽,“只是一开始没往那儿想——毕竟那人消失太久了。”
王桧也落了座,指尖轻叩桌面:“我也确定。独孤弋阳虽比我小几岁,但自幼便老成。这站姿,这气韵……画这幅画的人,定是当年见过他真容的,否则绝抓不住这骨子里的东西。”
魏长乐不动声色地卷起画轴,动作极缓,“独孤弋阳……是辅国大将军独孤陌的公子?”
“独子!”窦冲放下酒杯,瓷底碰石桌,一声脆响,“独孤陌三十岁才得了这么个儿子,视若珍宝——虽然管教严苛得近乎残酷。”
王桧接话道:“独孤弋阳这人,和我们这些膏粱子弟迥异。我们习武,多半是为强身健体,或是族中要求,走个过场。可他……”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亭外沉沉夜色,似在追忆,“他好像生来就该活在金戈铁马里。听说他抓周时,绕过笔墨玉器,一把攥住了他爹的佩刀刀穗。五岁能挽小弓,七岁便能骑无鞍马在校场疾驰。”
“武痴。”窦冲嗤笑一声,“我们年少时聚饮,聊诗赋他打瞌睡,谈风月他如坐针毡。可一旦说起古战阵、兵器谱,他两眼放光,能拽着你从三更说到鸡鸣。他那点月俸和例钱,全砸在搜罗古兵刃、残破甲胄上了,自己穿来穿去就那么三四套旧袍,浆洗得发白。”
王桧想起什么,嘴角漾起一抹古怪的笑:“吝啬得紧。我们在摘星楼设宴,有道‘雪霞羹’,用昆仑冰泉煨乳鸽,佐以海外香草,一盏值二十两金。他尝了半口,点头说了句‘尚可’,接着——”
他拖长语调,眼中闪过戏谑,“竟招来伙计,问能否将剩的汤底给他装走,说回去煮面滋味定然绝佳。满座哗然,他倒一脸坦然。”
窦冲拍腿大笑:“还有一桩!他瞧上前朝‘鬼工’刘冶子铸的一柄环首刀,开价八百两。钱不够,跑来跟我拆借,信誓旦旦下月俸到即还。结果刀到手了,俸禄也发了,他请我吃答谢宴——西市胡人摊子的羊肉旋饼,花了十八文钱。”
“倒也不全怪他。”王桧敛了笑,神色微肃,“独孤家虽富可敌国,但对子弟管束极严,尤其他这嫡长孙。独孤陌待他,严苛更胜寻常。他的月例,莫说与我们比,就是在独孤家同辈里,也是末流。独孤陌常言:‘骄奢淫逸是败家之始,你要承独孤氏门楣,便先学得清苦。’”
“束得太紧,反倒失了气象。”窦冲捋须摇头,“有时与我们一处,锱铢必较,浑似乡下土财主家的少爷。若要在五姓里选个第一吝啬鬼,独孤弋阳当仁不让。”
“何止五姓?”王桧哂笑,“便是放眼神都所有官宦子弟,论起抠门小气,他也是独占鳌头无人能及。”
亭中一时只闻荷风穿廊的微响,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摇曳如魅。
魏长乐适时流露困惑:“可既如此,为何我入神都这些时日,从未听人提起过他?各类宴游雅集,也未见其踪迹?”
风似乎停了。
窦冲与王桧面上的笑意如潮水褪去,露出底下嶙峋的礁石。
两人对视一眼,眸中皆闪过复杂神色——那是追忆混着揣测,好奇掺着忌讳。
“因为……”窦冲的声音沉了下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他不见了。”
“不见了?”
“是消失了。从所有人的视线里,干干净净。”王桧接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进夜色里,“神都之乱彻底平息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
“神都之乱时,独孤弋阳刚满二十。”窦冲的目光投向亭外无边的黑暗,仿佛穿透岁月,“他那时已挂左威卫昭武校尉虚衔,实则跟随其父在军中历练。那场乱子……独孤陌亲率南衙精锐奔赴皇陵护驾,独孤弋阳也领着独三百亲卫冲杀在前,听说手刃了七名叛军。”
王桧补充道:“乱平之后,论功行赏。独孤弋阳战功赫赫,朝廷破格擢其为中郎将,虽离他爹相距甚远,但以弱冠之龄得此殊荣,已是震动朝野。按常理,他该顺势入南衙,平步青云。可是……”
“可是自皇陵一战后,他便再未公开露面。”窦冲接过话头,眉间沟壑深如刀刻,“起初都以为他在府中养伤。但三月,半年,一年……他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所有诗宴、游猎、军中操演,皆不见其影。我们这些旧识曾去独孤府探问,皆被婉拒于门外。连独孤一族也绝口不提这个嫡出长子长孙。”
魏长乐沉吟:“伤势过重?”
“难说。”王桧摇头,眼中浮动着不确定的影,“坊间传闻纷杂。有说他中了南疆蛊毒,肺腑溃烂,需以药石吊命;有说他腿骨尽碎,已成废人;更离奇的,说他面容被火油所毁,狰狞可怖,羞于见人……但独孤家对此三缄其口,朝廷也讳莫如深。他那中郎将的俸禄照发不误,职位却一直虚悬,既不补缺,也不另任。”
窦冲冷嗤一声:“要我说,事情没那么简单。独孤弋阳那身子骨,是从小在校场摔打出来的铁疙瘩,寻常伤势岂能让他蛰伏九年?他那性子,对武事痴迷入骨,纵是双腿尽断,爬也要爬到校场边上看人操练。如此彻底地隐没……必有隐情。”
“隐情?”魏长乐心下一动。
王桧左右瞥了一眼,身子前倾,声音压成一线气音:“大将军,你说……会不会与当年那桩秘事有关?神都之乱尾声,清洗叛逆,株连甚广。独孤家虽站在太后这边,但过程中……是否窥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又或者,独孤弋阳本人,卷进了某桩不可言说的……”
窦冲眼神骤凛,截断话头:“慎言!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他转向魏长乐,神色已恢复如常:“三弟,总之这独孤弋阳是个极特殊的人物。你这画……虽无五官,气韵却抓得奇准。是哪位同僚所赠?可有什么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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