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运,这个说法天生有一股玄奥意味。无论是凡人还是仙门修士,都认同其中深藏玄机,但推敲起来,他们对这种玄机的领悟,可谓天差地别。
不同于凡世中人,修士眼中的一地气运,并非和那些不可测的预兆关联,反而相当有迹可循。高居御座上的一朝一姓,作些虚有其表的祈福祭祀,未必有益于福祚,而若是倒行逆施,闹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倒是真的会成为衰退的根由。
延国近年下来,虽有波澜,大体日子还过得下去,也可称得上好光景了。又有衡文坐镇,佑护国中免受妖邪所侵,延人无不感念其恩泽,这种对时局安稳的习以为常,对仙师的信任,便是此地的气运根基所在。
倘若诸事顺遂,自然谁都盼望这样的安生日子能一直过下去。然而当衡文盘踞在此间的阵法行向险处,开始侵染它赖以生存的基石时,要将其拆开,就显得伤筋动骨,十分棘手了。
还好,身在其中的谢真不是想一把将这摊子掀翻,而是需要一些适当的干扰,以期能在与星仪的针锋相对间寻得机会,解决阵法的威胁。
在凡人的理解里,都城正是一国气运所钟,新宛也确实是最要紧的那一份根基。但区区一座城池,并不意味着就容易摆布,更何况他们只是想令人心略作动摇,绝不想引起真正的变乱,其中分寸又是难以把握。
不论如何,受命前往的这位从头到尾连真身亦不可知的妖族,还是丝毫不差地完成了王庭的请托。再没有什么比在延国禁绝几代、却家喻户晓的妖狐从故事中归来这种奇事,更能叫人从一开始就深信不疑了。
从觊觎大位的王侯,目睹了妖狐肆虐的贵胄们,到深夜里被警讯惊醒的新宛人,此时都不得不直面故纸堆里的传说本身。当夜色逐渐褪去,消息如疾风蔓延,人们谈论从街上惊鸿一瞥的狐火,谈论宫城那里的浓烟和天雷降世般的震响,在没有巡城经过时还会隔着墙头争执上几句:妖狐难道是来报复的?宫里人有没有被吃了?
在这谁都不知道延王是不是还健在,不过多少可以猜测一番,而有件事更沉地压在所有人心底——衡文的仙师哪去了?
那些被他们寄予厚望的仙师,不用说,都还在清醒和混沌的界限上挣扎。留在本门的弟子当面正受其害,派驻在新宛的那些也不可避免地被波及,虽然性命无虞,却也神魂散乱,一时间做不出什么反应了。这情形让“妖狐”也都始料未及,为对付这些人准备的策略是一个都没用上。
倘若这些衡文门人还能主导自己的行动,哪怕可能开打了才发现打不过,他们也不会坐视妖狐在新宛搞得满城风雨。只是,那些或许并不缺少的勇气和责任,暂时全都融化在了衡文自己熬出来的那一锅苦水中。
“上师恩德,庇佑平安……”
毗邻醴禾坊的一条街巷里,祖上三代都是新宛人的屋主跪坐在灯草垫上,朝着堂上伏拜,低声喃喃。高桌上正中供奉着一面玉符,是当年他还是小儿时染了风邪,父母为他从书阁请来玉符与灵药,驱魔除秽。
往后他常觉得,自己大半辈子结结实实没病没灾,是当初沾了些仙气,这面玉符也成了家里珍藏的灵物。桌上还有些别的东西,像当年灵药吃完后剩下的丹瓶,参加城中书阁仪典时带回来的红纸袋,一样样看着没什么条理,各式各样,有新有旧,但都保管得小心仔细。
街坊邻居间偶尔议论些不太恭敬的话,说什么高来高去的仙师对这些小民浑不在意,一贯沉闷脾气的他总是会严肃地反驳回去。他一样是个寻常的新宛人,当年还不是得蒙搭救?家家户户,谁没有供奉些沾着仙气的灵物,在这外面风声鹤唳,妖踪隐现之际,想必其他人也一样正关起门来祈求。
他深深伏下,又直起身,忽地看见桌上的四盏灯火一齐晃动。
接着,耳边听到一声裂响,那面在他眼里总是宝光盈盈的玉符中间现出两道细长的刻痕,明明轮廓尚在,却好像一下子光彩褪去,变回了一块斑驳的顽石。
新宛城内的三间衡文书阁上,永夜不熄的灯火一盏又一盏地灭去。在这场席卷四方的暗潮里,可见可察的变化就是这些灯火,以及一些人家里从书阁请回来的灵物,还要是确实灵验那种,假的、凑数的倒是没反应;王宫和高门大户里这些东西更多,受灾得尤其厉害,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损伤了。
但那种陡然如云烟般消散的空虚,或多或少地蔓延在每个人的心头。多数人都不知道这究竟为何,有一些知觉更为敏锐的,感觉仿佛神志中有什么东西轻轻断裂,只余一声细响,不过在他们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也只是迷惘地品味着那种失落之情。
六百年前,临琅的末代国主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心中满是忧虑和恐慌。他虽已尽力而为,终究囿于见识,无法窥破笼罩着他的谋划的真貌,直到他灰飞烟灭,也不知道自己的作为究竟有没有意义。
无论在史书看来,他的决定到底应该怎么评判,他那些从四面昏暗中摸索出来的想法,终于还是为后世之人留下了一些参照。
六百年后,日出前的新宛风平浪静,寂然无声。
谢真退后一步,再次将视线投向山长时,那里只留下了一棵老树。
那如云的绿盖下每一根枝条,树干上每一道深深的沟壑,都描摹着它的苍老。假如世间真有一棵树长成这个模样,岁数想必还要比衡文山长执掌门派的年月更久。
而这样的景象也只停留了片刻,山风将它的生命与绿意全数吹走,树叶像流沙一样倾泻下来,只剩干枯的枝条徒然伸展。
尽管这棵树还没有倒下,留下来的也仅仅是站立的灰烬。或许它一度枝繁叶茂,洒下绿荫,庇护着扎根于此的土地,但它已经再也无法遮风挡雨了。
数层阵法的涟漪之外,正在和星仪交手的谢真同时也向后退去。天空中的昼夜分界缓缓推移,星仪脸色一变,举剑急进,谢真却不再恋战,抬起海山在面前一横,转眼消失无踪。
而那个站在衡文门派当中、校书楼之前的谢真,四周的雾气里现出了一道道凌厉的缺口。这些剑痕不可避免地在挥洒间溢出,即使此处园景只是隐约可见,也看得出来遭受了不少创伤。
校书楼和他的距离相隔湖水,仿佛咫尺天涯。这时他仗剑前行,一刹那间,剑尖前方所有的掩蔽都不复存在,劈开滚滚雾海,雪亮的剑光笔直地指向了阵法的核心所在。
呼应着这一缕清辉,夜空之上,另一道火光穿透黑暗急坠而下,宛如星陨。
才现踪迹,瞬时就已抵达彼端,目光根本无法捕捉其中形影,但不同于一闪而逝的剑意,这道火光曳出长长的金红轨迹,堂而皇之地在夜云间昭示着自己的到来。
前后不差分毫,火光就已随着剑光的指引降临在衡文的山门里,一触即燃,霎时间爆发出眩目的炽焰。一层层瞬息万变的色彩,从令人不敢直视的白亮,到向黑暗中散发出一道道烟烬的赤红,就如沙中世界,转瞬间尽数展现在这一道辉耀里。
谢真御起海山,避让到半空中,仍能感到迎面一阵阵吹拂而来的光与热。任何人面对这一幕,恐怕都只能看到肆无忌惮释放着的灼热与暴虐,但从那正在将阵法烧熔的火焰里,他却能体会到仿佛雕凿般的精确之美。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夜空,几乎分不清天际那一点淡色究竟是不是晨曦。劳心费神了这么久,谢真心中难免也涌上一阵疲惫,不过他还是仔细地察看着阵法残骸的情形,深知这事情还没完。
就算对衡文这座阵法的精准一击已经干净利落,天时地利之下,没办法做得更好了,他们也只是毁去了星仪栖身在此的那一部分。
以前他们除去了几次星仪的化身,有些是经过长年磨蚀、几乎失去应变之力的暗棋,有些则是做好了舍弃准备的探路石,说到底,都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损伤。只有在北地铸剑池那次,神魂之间生死一线的对决,大概才是真正伤筋动骨。
即使如此,如今也很难被称之为人的星仪,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敢光明正大地引谢真来到衡文,想必一定也留好了事有不谐的后路。为今之计,必须要将他寄托之处一个个拔除,现在是衡文,接下来是新宛,最后……还有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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