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恬从温颐手中接来布帛,送到薛壑案上。
薛壑谢过,打开,阅过,神色几经变化,最后问,“你何来此物?”
布帛上内容,乃以血所书,寥寥数句。
【青州军贪污,兵戈无有精钢坞,储君知之而死,凌敖知而复仇。】
“诏狱令座下有一文书卫婴,乃祖父门生之远亲,在其审凌敖时,偷偷记下,冒死送与我处。”温颐目光不离薛壑,带了两分难得的锐利,“十三郎,我择此时,择此地,在文恬姑姑面前,将此物交给你,只问你一句,你非外头传言那般,你是早知此事,是在为殿下报仇,守江氏江山,是不是?”
此日,是江瞻云忌日。
此地,是江瞻云成长之地。
文恬,是照养江瞻云的堪比血亲的人。
温颐设赐宴,布此景寻他,再明显不过的意思,是要他一句真话。然后,与他同行。
长路无尽,一个人真的太难了。
若有温门帮衬……薛壑捏着那份布帛,目光在血字上来回阅过,抬眸看向对面的青年。
青年继续开口,如他所料,“是与不是,我要你一句话。若是,我们同行。若不是——”
“如何?”薛壑问。
温颐眼中窜起火星子,额角的青筋在跳,好半晌才平和了神色,“说实话,我没有想过第二种情况,我想不出第二种情况。我不相信,你若知道当年的真相,还会选择与明烨一行同流合污。你一定是知道的,如今我也知道了,要做甚,你说便可。”
薛壑很想寻人同道,温门自是最好的同盟,但这条路没法踏错一步,他低头饮了杯中酒缓神,伸手重新摸过布帛血字,默了片刻,抬头又看温颐。
温颐眼中满是期待,起身来到他身侧,握上他的手,“五石散我在戒,很快就可以彻底戒除了。过往五年独你辛苦,来日不会再让你一人。”
要不要和他交底?
薛温两门联盟,可谓事半功倍,叔父也不止一次提议过。
自己身子时好时坏,本就打算如若不测,便让温颐接手。
薛壑百转千回,终于将手覆上温颐的手。
温颐眼中眸光愈亮,“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不会辜负殿下,薛氏也不可能背弃江氏,我赌对了……”
薛壑看着他,一时间没有了后话,只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来。
仿若承认了,又仿若是全盘否认,在笑温颐想多了。
“怎么不说话了?”温颐语带疑惑。
薛壑沉默着,尚未来得及回话。
忽觉面上淋漓水渍滑下,模糊他视线,乃文恬泼了他一盏酒。
“老身以为您见此物,当不会犹豫的,以为外头是瞎传的……”
“姑姑莫急!”温颐上来劝阻还要扑打上去的文恬,“且听他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发个红包哈
第27章
殿中四人,至此唯有一人始终未发一言。
便是薛九娘。
她初时不言,是因周身不适,一直在努力控制。
午宴设在景轩正厅之内,温颐时常出入处。寻常人不觉有甚,毕竟温颐如今已经戒饮百余日,殿中陈设器物焕然一新。但她不同,一点五石散都能勾起她的欲望,不能挪动的撑地顶梁的雕廊画栋、长在泥中的一花一树、但凡曾久浸五石散的微尘颗粒,于她都是可饮可欢的致命诱惑。
所以,在文恬奉肴后,她努力沉浸往昔,想生死离别,以此分散神思。后闻得温颐的话,见他举止,心提上来,精力有了集中处,对药的欲望稍稍减弱,不再多想,人安适了些。
她坐在薛壑下首,离得不算远。文恬的泼洒的酒水溅到了她身上,几点在袖摆,几点在脖颈,几点在面颊,还有几点湿在鬓发,从发簪滴落。
在这盏酒之前,她并不担心薛壑会交底。
五年了,他若想要寻温门同行,根本不会等到今日。即便温颐因饮药撑不起事,但还有温松。温松乃三朝老臣,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真论起来,如今温氏当家做主的还是他。
但这盏酒泼来,江瞻云先是一股怒意在胸腔激荡,周身所有的血液都倒流逆行涌上脑门。她至今为止的人生都在高位,即便遇刺流落民间,亦很快聚集了心腹人手,高台发令,从未受过一丝侮辱。
遑论这般被人泼酒于面。
偏还不是专门泼的她,她不过是池鱼被殃。
那他呢?
他也是天之骄子,南地益州举一州十三郡培养出来的武可统千军、文可掌政台的儿郎,他受得了这般羞辱吗?
即便在一个月前,她已经知晓他以薛氏阖族的声誉换明烨的信任。
“朱门赫赫,蜀水汤汤。朝随风舵暮随澜,昨日阶前今日廊。”即便这首极尽讽刺的诗谣至今还在流传,此番出城来此,她还在城郊听到。
即便她知晓,为戏做全,外翁在大庭广众之下唾面于他。
即便她知晓,就在数日前,他入育婴堂,章漪埋了刀斧手欲取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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