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已离尘世、登高位,何必再去怜悯下界凡人。
每千年的灾难是天劫,自生自灭才是顺应天数,劫后人间自会有新生。
逆天而为,必遭天谴。“救世”这两字的豪言壮语,从不是任何人的使命。
如尘看了御泽一眼,笑道:“赌你一坛松间酿。”
......
如今松间酿摆在江月白的面前。
不止一坛。
御泽痛饮几杯,摇摇头:“到了你我这个境界,被恨自己的人杀一次,很难,着实太难。”
登临绝顶者心高气傲,都乃天之骄子,谁能心甘情愿被仇敌一剑穿心还不还手?
身死之后,到底是涅槃而生?还是身魂俱灭?
如何能料得到?
江月白喝的酒不比御泽少,却未染醉意。白袖缥缈,云淡风轻,似乎他喝的不是酒,而是无相无形。
御泽觉得对方会同样云淡风轻地回答——不难。
功成名就之后的答案一向如此,御泽已经听过很多人的这句“不难”。
但江月白却说:“的确很难。”
御泽动作微顿,随即放声笑起来。
醉笑惊春风,花叶落仙池,素雅寒林在这一刻变得举世无双,不输雕栏宫阙。
御泽忽然更不想让江月白再炼破念剑。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对胃口的酒友。
“至于被爱自己的人杀死一次,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御泽咂着酒摇头,“真心爱你的人怎会忍心对你动剑?哪怕知道你有他求,也断下不去手啊!”
九坛劲酒皆空,酒仙终于渐入狂放醉境,他重新忆起当年与如尘的争论——世间情字最难料!你何必要逼一个少年去犯险!他就算找到了恨他的人,就真能恨到入骨吗?碰到了爱他的人,敢保证爱他如命吗?
御泽看着对面神色淡然的江月白,只感到一阵后怕,叹气道:“但凡那人的爱恨情仇差上一点,你都要彻底灰飞烟灭!”
江月白并没有反驳,只说:“人有生死,不过早晚。”
醉酒论道赢万金的御泽上仙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感。
他与如尘想法不同,如尘心中总是充满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却实实在在的惜才,江月白这样的人难寻,让这样一个人做牺牲品,他们这些前辈都于心不忍。
江月白走的前两步已经足够凶险,御泽并不想让江月白再去冒险走第三步——这世上根本没人可以炼成那把传说中能斩开天门的“破念剑”。
可他方才的话显然没有吓退这个毛头小子。
御泽大袖一甩,面前酒桌珍馐消失不见!
论道桌拔地而起,将两人隔开两端。
“小子,我和你讲——”御泽撑着桌沿倾身,“事实很残忍,有情之人修不成大道。天劫的枷锁是强者的欲|望,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仁慈,你眼里有苍生,便炼不出破念剑,你何时心间没有众生,何时才能斩破天门。开天门不为救世,只为你一人的通天之途,那才是这个残忍世界真正的‘道’。”
“有情是对苍生,无情是对自己,做个仁慈的强者并不矛盾,如果天劫的枷锁是欲|望,就以毒攻毒,用欲|望的剑心去破。”
江月白嗓音轻缓,“大道三千,无有定论,我只修自己的道。毕竟修道不是为目中无人,而是为目中有人。”
“那你的道还是错的!”
御泽拍了一下桌,“你既心怀众生,护你身边人、护你不认得的人,为何却舍得去欺骗伤害那个人的心?你算计了那个人的爱恨才得以身居此间仙境,你怜悯天下苍生,难道他就不算天下苍生中的一个了吗!”
风被惊声凝固在云端,花草都停止了摇晃,在此瞬陷入寂静。
“他不是天下苍生里的旁人。”
良久,江月白说,“他是我的。”
御泽眉头一皱:“你的?”
“我的。”
江月白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他是我磨了十年的剑,这把剑狠毒嗜血,欲|望无穷,杀死过很多人,但能救更多的人。”
御泽沉默片刻后,深吸口气,喃喃道:“没错,想逆天而行,总要有人为此牺牲。人人皆要救则人人不得救,救苍生不等于救苍生里的每个,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所以......”御泽抬眼盯住了江月白,“他是谁?”
既然江月白能只用十几年就完成仙帝如尘的嘱托,想必爱与恨的一剑,都来自同一个人。
江月白说:“前辈不是猜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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