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2年汉景帝后元二年九月十七午时
高阙塞的秋日,阳光正好,却驱不散郡府廨舍内那股日渐浓郁的阴霾。张汤端坐于核查公房主案之后,案上摊开的已非昔日那些抚恤、边市的陈年旧账,而是数卷刚刚从郡府户曹、军中司马署调取、墨迹犹新的文书——野马川阵亡将士初核名录、对应军籍底档、伤残除名册、违纪革除文书,以及那五名“已死之人”此前领取抚恤或革除递解的原始凭证抄本。这些卷宗被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每处疑点旁都用朱笔做了醒目标注,并附有简洁的勘问记录。
陈令史侍立一旁,屏息静气。他知道,中丞正在做最后的梳理与确认。证据链已然闭合,这已不是“程序瑕疵”或“管理疏失”,而是触及“欺瞒朝廷”、“虚冒战功”、“贪墨抚恤”等重罪的铁证。只需将这份核查结果,以御史中丞正式奏表的形式,呈送长安,呈于两宫御前,便足以在朝野掀起惊涛骇浪。靖王李玄业纵有泼天战功,纵是皇亲国戚,在此等“冒领军功、欺君罔上”的大罪面前,恐怕也难以轻易脱身。
“陈令史,”张汤放下手中最后一卷核对完毕的文书,目光平静无波,声音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冷硬,“这五处疑点,人证、物证、文书链,可还有疏漏?相关经办吏员的口供,可曾反复核验,确保其非受人胁迫或串供?”
“回中丞,”陈令史躬身道,“下官已反复核对,文书印鉴、笔迹、日期,皆无误。相关经办吏员,包括军中负责初核名录的功曹、户曹负责比对的令史,均已单独问询并录有口供。彼等初时推诿,言‘战事仓促,名录由各营上报汇总,或有疏漏’,然追问具体是何营上报、经手何人时,则言辞闪烁,难以自圆。尤其涉及孙丙、钱丁二人,其伤残除名、违纪革除文书皆清晰无误,且有发放抚恤、递解回乡记录为凭,断无可能再行入伍并战死。下官以为,证据确凿,可成铁案。”
张汤微微颔首,手指在案上那几处朱笔标注上缓缓划过:“孙丙,去岁高阙血战重伤除名,今岁二月领抚恤。钱丁,今年五月酗酒革除,递解还乡。此二人,一残一罪,皆不在军籍,却赫然列于野马川阵亡名录,其家属不日或将接到阵亡通知,领取第二份抚恤……好,好得很。若非此次核查,此等蠹虫,不知还要侵吞多少国帑,玷污多少忠魂鲜血。”
他抬起眼,望向窗外郡府庭院中飘落的黄叶:“李靖王治军,素以严谨着称。高阙血战,何其惨烈,军籍、抚恤亦未闻有大乱。何以野马川一战,便出此纰漏?是下面的人欺上瞒下,还是……”他没有说下去,但言外之意,陈令史心知肚明。是下面的人胆大包天,还是上面的人默许甚至纵容,借此虚报损耗,冒领钱粮?
“中丞,是否即刻起草奏表,以六百里加急,直送长安御史台,并抄送丞相府、大将军府及……梁王辅政王邸?”陈令史请示。按制,御史核查结果需报御史大夫,但如此大案,直送长安并抄送相关方,亦是常例。
张汤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此案虽证据确凿,然牵涉边镇大将,国之干城,更值新经战事、北虏窥伺之际。若贸然上奏,朝野震动,恐非国家之福。且……”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李靖王方经血战,御敌于外,此时发难,易授人以‘倾轧功臣’之口实。本官奉旨按察,所求者,乃澄清吏治,震慑不法,非为扳倒某一人。”
陈令史有些不解:“那中丞之意是……”
“本官要亲自,将这份核查结果,面呈李靖王。”张汤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神色肃然,“看他如何解释。若其能自清门户,严惩蠹贼,追回赃款,整肃军纪,则此案或可止于朔方。若其推诿搪塞,包庇属下,甚或……牵扯更深,则本官再行上奏,亦不为迟。此乃给边镇留一丝体面,亦是为朝廷顾全大局。”
陈令史恍然,心中暗赞中丞思虑周全,刚正而不失圆融。“下官明白。可需下官陪同?”
“不必。你留在此处,看守好这些卷宗,未经本官允许,任何人不得调阅,亦不得泄露只言片语。”张汤拿起那卷整理好的疑点摘要与关键证据抄本,放入一个特制的扁木匣中,负于身后,“本官去去便回。”
朔方靖王行辕。
李玄业正与周勃、公孙阙商议加固高阙、野马川防务及钱粮筹措的棘手事宜。梁王批文要求“先行垫支”,无异于雪上加霜。府库存粮本已见底,边市收入因战事与核查而大受影响,向豪强二次借贷几乎不可能。三人眉头紧锁,气氛沉重。
“王爷,为今之计,或只能再次削减军中用度,并动员城内富户‘捐输’,许以战后加倍偿还或盐铁之利。”公孙阙无奈道。
“杯水车薪。”周勃摇头,“军中用度已一减再减,士卒颇有怨言。再减,恐伤士气。富户捐输……经历战事,人心惶惶,能募得几何?且易给人以‘苛敛’之口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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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业手指敲击着案几,沉默不语。他何尝不知其中艰难。但城防不固,如何应对匈奴可能的再次侵袭?正焦灼间,怀中的祖龙魂佩,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热的悸动!这悸动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强烈,仿佛有什么极其糟糕、极其危险的事情正在迫近,直指他的要害!
他身躯猛地一震,手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周勃与公孙阙讶然望去:“王爷?”
李玄业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魂佩示警,绝非无因。是什么危险?匈奴再次来袭?还是……长安又有变故?他努力凝聚心神,试图捕捉那悸动中蕴含的模糊信息,然而除了强烈的“危机”与“内部痈疽”之感,并无具体所指。
就在此时,亲卫在门外禀报:“王爷,御史中丞张汤,在外求见,言有要事相商。”
张汤?李玄业与周勃、公孙阙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战事核查不是暂停了吗?
“请。”李玄业沉声道,同时整了整衣冠,端坐案后。周勃、公孙阙也肃立两旁。
张汤迈步而入,依旧是一身一丝不苟的深衣,面色平静如水。他行礼后,并未寒暄,目光直视李玄业:“靖王殿下,下官奉旨核查朔方,本不应于此时打扰殿下处置军务。然,下官在核验野马川阵亡将士名录时,发现数处重大疑点,关乎国法军纪,不得不即刻禀明殿下。”说着,他将那扁木匣置于案上,打开,取出里面的卷宗。
李玄业心中一沉。魂佩的灼热悸动,莫非应在此处?他接过卷宗,快速翻阅。随着目光扫过那一行行朱笔标注、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一份份确凿的文书证据,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捏着卷宗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周勃与公孙阙也凑近观看,只看几眼,便骇然失色。
“孙丙……钱丁……这,这怎么可能?!”周勃失声低呼,“此二人明明已不在军中,怎会……”
“军中司马、功曹、户曹,皆是饭桶吗?!”公孙阙又惊又怒,“如此明显的错漏,竟未发现?还是说……”他看向李玄业,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
李玄业合上卷宗,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沉静,但那沉静之下,是汹涌的怒焰与刺骨的寒意。他看向张汤,声音沙哑而平稳:“张中丞,此卷宗所载,可都核实无误?”
“人证、物证、文书链俱全,下官已反复核验。”张汤迎着他的目光,不避不让,“下官冒昧揣测,此非寻常疏漏。五人皆为已除名革籍者,却同时出现于同一份阵亡名录,天下无此巧合。若非经办吏员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贪墨抚恤,便是……”他顿了顿,“军中籍档管理混乱已极,形同虚设。无论何种,皆乃动摇军纪国法之重弊。下官既已查实,不敢隐瞒。然,顾及边关新经战事,殿下威名,故未即行上奏,特来面陈,听候殿下处置。”
话说的客气,但意思很明白:我给你留了面子,你自己看着办。若办得好,此事或许还有转圜;若办不好,就别怪我公事公办,上奏朝廷了。
李玄业站起身,对张汤深深一揖:“玄业治军无方,御下不严,致生此等蠹弊,惭愧无地。多谢中丞查明,使此等奸猾无所遁形,亦免我朔方军民蒙受不白之冤,更免朝廷钱粮为小人所窃。此乃大恩。”
张汤侧身避过,道:“殿下言重,此乃下官分内之事。”
李玄业直起身,脸上已无半分犹疑,只有森然的杀意与决断:“周勃!”
“末将在!”
“即刻持本王手令,将涉事军中功曹刘猛、户曹令史赵简,及所有经手野马川阵亡名录拟定、核对之吏员,全部锁拿,下狱候审!严查其是否受贿,是否受人指使,是否尚有同伙!”
“诺!”周勃领命,匆匆而去。
“公孙阙!”
“下官在!”
“立即封存相关所有账房、文书库,彻查近年所有抚恤发放、军籍变动记录,凡有疑点,一追到底!同时,以郡府名义,行文临戎等县,核查孙丙、钱丁等五人现状,是否确在乡里,取其本人及邻里保结为证!”
“下官遵命!”
李玄业又看向张汤,拱手道:“中丞,此案既由你查出,便请中丞派员,协同审理,监督全程,以昭公正。所有查实结果,本王将如实上表朝廷,自请处分。涉案赃款,追回后即刻上缴。涉案吏员,依军法、国法,严惩不贷!该杀者,决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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