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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黑户（第1页）

搬入柳林庄的兴奋与规划的热潮渐渐平息，现实的坚冰开始显露棱角。小满很快发现，在唐代的长安京畿之地，一个毫无根基的平民女子想要正儿八经开作坊、做生意，远非有方子、有地方、有干劲那么简单。一道道无形的壁垒，正横亘在她面前。

作坊的架子是搭起来了。西厢房两间，一间被改造成了熬糖坊，砌起了更大的灶台，添置了数口大铜锅和滤糖用的细纱架。另一间则是酱料坊，摆满了腌菜缸、酱坛和炒酱用的大铁锅。

后院磨坊也清理出来，石磨重新打磨光滑，吱吱呀呀地开始磨制米粉和豆粉，为制作长生果芽饼和酱料增稠做准备。

春杏从村里雇了两个手脚麻利、家世清白的妇人帮忙打下手，主要负责清洗、切配等粗活，核心的熬糖、调味、发酵等环节，依旧由小满亲自把控。

但是……

当福安兴冲冲地带着第一批贴着“岭南沈记”标签的“长安秋韵”糖和几坛新酱料，准备送往西市一家答应代售的小铺子时，被掌柜黑着脸赶了出来。

“走走走！哪来的野路子货也敢往我这儿送？连个‘市籍’都没有，没入‘行会’的东西，谁敢收？出了事谁担着？快拿走！”掌柜像赶苍蝇一样。

福安灰头土脸地回来禀报。小满这才如梦初醒！在岭南乡下小打小闹惯了，她完全忘了在帝都长安，正经开作坊、做买卖，必须取得官方认可的“市籍”，并加入相应的“行会”，否则就是非法经营，货物寸步难行！

萧翊闻讯赶来，看着小满愁眉不展的样子，难得严肃：“这事儿怪我，早该提醒你。长安不比岭南，规矩大如天。市籍和行会，是绕不过去的坎。没有这个，你的货就是‘私货’，别说铺子不敢收，被市署的‘质人’或行会的‘行头’逮到，轻则没收罚款，重则封了你的作坊！”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我家老头子就是个七品县丞，管的是长安县地面的民政诉讼，手伸不到市署和行会里去。这些衙门，水浑得很，里面的胥吏滑不溜手，最会刁难人，尤其像你这样没根基的外乡人。”

看着小满倔强抿紧的唇，萧翊叹了口气：“你也别想着自己硬闯。这样吧，我认识一个叫孙大郎的掮客，专门帮人跑这些门路。此人八面玲珑，跟市署和各行会的底层胥吏都有些交情。虽然免不了要花点‘打点’钱，但总比你自己两眼一抹黑，被人当肥羊宰强。我让他明天来找你，具体怎么操作，花多少钱，你自己跟他谈。记住，该花的钱省不得，但也别当冤大头，跟他砍价！这孙子心黑着呢！”萧翊能做的，也就是牵个线，指条相对“安全”点的路。

掮客孙大郎果然是个精明的角色。收了小满一笔不菲的“活动经费”后，没过几日，便传来消息：市署负责糖行登记的孙质人，这人与孙大郎同姓，不知是否本家，“开恩”，愿意“抽空”来柳林庄“实地考察”一番。

孙质人来的那天，架子摆得十足。一辆半旧的青帷小车，带着一个跟班，慢悠悠晃到庄前。此人四十上下，面皮白净，留着两撇鼠须，背着手，迈着方步进了院子，眼神挑剔地四处打量。

小满打起十二分精神接待，恭敬地奉上茶水，并展示了熬糖坊、酱料坊和新做的“长安秋韵”糖、凉茶糖、各色酱料、酸笋。

孙质人端着架子，用指尖捏起一块菊花糖，对着光看了看，又闻了闻，撇撇嘴：“嗯，糖体还算透亮。这菊花……是终南山采的野菊吧？香气淡了点，不如宫里的贡菊。”他又打开一坛羊肉酱，用自带的银筷拨弄几下，眉头紧锁：“油重了！肉切得也不够细！这品相，离长安‘永盛酱园’的上等货，差得远！”

他背着手在作坊里踱步，这里敲敲，那里摸摸，嘴里啧啧有声：“地方偏僻，房屋老旧，器具简陋，人手也少……哎呀，沈姑娘，你这条件，想入糖行酱行，难啊！行首们眼光都高得很，你这作坊，怕是不符合‘规式’。”

小满心中怒火翻腾，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刁难和索贿前奏。她强压着情绪，垂首道：“孙质人明鉴，民女初来乍到，作坊草创，诸多不足，全赖质人指点。这入行之事，关乎作坊存续，还望质人多多成全。”她暗示了“打点”的意愿。

孙质人这才停下脚步，捋了捋鼠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小满：“沈姑娘是个明白人。这长安城，想站稳脚跟，光有手艺可不够，得懂规矩，会办事。我呢，也是看你们外乡人来京城讨生活不易。这样吧，”他压低声音，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这个数，我帮你疏通疏通，保管让你这作坊名正言顺地挂上籍、入了行！以后在行里，也好有个照应。”

“三十贯？！”小满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她前期卖糖卖酱加上萧翊垫付的给了一小部分后剩下的钱，总共也不到二十贯！

“孙质人，这……这也太多了！民女小本经营，实在拿不出……”小满试图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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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孙质人脸色一沉，收起笑容，“沈姑娘，你可想清楚了！没有市籍行会罩着，你这作坊就是非法的！别说卖货，哪天质人们来‘巡查’，说封就封！到时候，你这庄子、这些家伙事儿，还有你投进去的本钱，可就全打水漂了！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他冷哼一声，作势欲走。

“质人留步！”小满心中屈辱万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想到好不容易建起的作坊，想到谷雨，想到远方的家人，她只能咬牙，“容民女……筹措几日。”

孙质人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给你三天时间，钱备齐了，让孙大郎送到我府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说完，带着跟班，大摇大摆地走了。

看着孙质人的马车远去，小满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只觉得秋日的阳光也带着刺骨的寒意。

萧翊的帮助让她拥有了土地和作坊的躯壳，但真正要让这躯壳活下来，她必须独自面对这些盘踞在规则之下的吸血蛀虫。

行会的壁垒、胥吏的贪婪，像沉重的磨盘压在她身上。

“阿姐……”谷雨担忧的声音传来。

小满回过神，看到弟弟清澈的眼眸里映着自己苍白的脸。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揉了揉谷雨的头：“没事，阿姐能解决。去温书吧。”她不能让弟弟担心。

钱，必须凑齐。但如何凑？问萧翊借？不，人情债已经够重了。卖糖卖酱？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销路还没完全打开……难道真要动那笔准备接家人来的钱？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磨坊的石磨静静地立着，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生存的艰难。

小满的目光扫过新培育出的、鲜嫩欲滴的长生果芽，扫过坛中正在发酵的酸笋，最终落在那几块晶莹的“长安秋韵”糖上。

眼中最初的愤怒和绝望，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和更加清醒的算计所取代。

三十贯……她得想办法，在三天内，从这看似无解的死局里，凿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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