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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商议（第1页）
傍晚时分，暑气渐消，蝉鸣也歇了几分。沈家小院里点起了驱蚊的艾草，烟气袅袅。周承恩带来的小小插曲，如同石子投入池塘，涟漪虽未完全平息，但已被更重要的议题取代。
里正陈茂才和学堂李先生如约而至，在沈家用过一顿虽不丰盛却诚意十足的晚饭后，众人移步到院中纳凉。
小满和惊蛰手脚麻利地搬出几张竹制长凳和一张方桌，惊蛰怀里还抱着刚喂饱、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张望的女女。小满端出陈伯午后熬煮、湃在井水里镇凉的一大陶钵消暑凉茶，清甜的草药香混合着艾草的气息，在夏夜的微风中散开。
话题很快便转到了谷雨进京省试的正事上。李先生捋着稀疏的胡须，面色严肃：“谷雨天资聪颖，通过初试实乃幸事。然则省试在京城礼部贡院，定于来年正月。路途遥远，非比寻常。”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谷雨娘身上，“此去京城，首当其冲者有二：一为身份，二为资费。”
“身份？”谷雨娘心下一紧。
“正是。”李先生点头，“谷雨阿祖之事，年代虽远，然‘罪吏之后’的印记，恐难完全洗脱。按朝廷规制，流人子孙三代内不得科举，然谷雨阿祖当年蒙恩赦可归乡而未归，其后代是否仍受此限，律条语焉不详。此去京城，需防小人以此为由攻讦，阻其入场。”他看向里正，“茂才兄，此事还需你多费心，看能否在州府开具一份‘清白文书’，言明谷雨阿祖当年已获赦免，子孙乃良籍，世代居于此地，奉公守法。”
里正陈茂才是个敦实的中年汉子，闻言拍着胸脯道：“先生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谷雨阿祖的事，乡志里也有记载，我明日便去县衙找主簿，再托人往州府跑一趟，定要办妥这文书！咱们谷雨是清清白白的好孩子，不能因为这个耽误前程！”
谷雨娘闻言，眼中含泪，起身就要行礼，被里正赶紧拦住：“嫂子不必如此，这是应当的！”
“至于资费……”李先生继续道，“此去京城，路途数千里，往返至少需四个月。路上车马、食宿、船资皆是开销，到了京城，赁屋、打点、拜会前辈、笔墨纸砚……样样需钱。据我所知，若无意外，两人同行，节俭些也需十五至二十贯钱方能应付。”
这个数目让惊蛰抱着女女的手都紧了紧。女女似乎感受到母亲的紧张，咿呀了一声。小满也暗暗咋舌，这确实是一笔巨款。
然而，谷雨娘却显出几分底气。她挺直了腰背，声音沉稳：“李先生，里正，银钱方面，家里会尽力筹措，当不至于短缺。托赖祖宗保佑，也亏得小满这孩子折腾些营生，家里这几年光景好了许多，不再是当年揭不开锅的时候了。二十贯，挤一挤，应是拿得出的。”
小满在一旁用力点头，作坊里那些糖块虾酱酸笋，可都是实打实的进项。
李先生和里正闻言，都露出欣慰之色。李先生接着抛出了第三个难题：“如此甚好。然则，谷雨年方九岁，从未出过远门。此去京城，山高水长，必有家长陪同照料方可。不知家中……”
这个问题让谷雨娘犯难了。她眉头紧锁：“家里这摊子……地里的活计离不开人。小满还小，作坊也离不得她。大丫头……”她看向抱着女女的惊蛰，“女女还这么小，离不得娘，带着上路万万不行，留下母女分离更是不忍。陈伯年纪大了，经不起长途跋涉……这田，总不能荒了。”
院中一时陷入沉默。谷雨看着母亲和大姐的为难，小脸绷得紧紧的。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小满，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她猛地站起身，声音清脆而坚定：“阿娘！让我陪谷雨去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小满迎着大家惊讶的目光，飞快地阐述理由：“我年纪不小了，能照顾谷雨！作坊的活计，阿山和另外两个丫头已经上手，作坊的东西，大姐也都会。我走前把一些工序再细细交代清楚，维持出货没问题。路上我还能看看各地的行情，说不定能找到新的营生门路，把咱们的糖块虾酱卖得更远！”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心，“而且，最重要的是，二姐在京城！我一定要去找她！正好可以一路打听，到了京城也好有个照应。”
惊蛰抱着女女，看着妹妹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她许久未见的热切与期盼。她知道小妹心里一直惦记着老二，去京城，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她轻轻叹了口气，对母亲道：“阿娘，让小满去吧。她机灵，能顾好谷雨，也能……找找二妹的消息。家里有我，有陈伯，地里作坊都能照看。您放心。”
陈伯也捋着胡子点头：“是啊，小满能干，心也细。有她陪着谷雨，我们也放心些。家里作坊，有惊蛰和我看着，误不了事。”
谷雨娘看着目光灼灼的小女儿，又看看沉稳的大女儿和一脸信任的老仆，再看看身边虽然年幼却已显露出坚毅神色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她缓缓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不舍与决断：“好……那就这么定了。小满，你陪谷雨去京城。路上，一定要照顾好弟弟，也……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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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阿娘放心！”小满用力点头，脸上绽开如释重负又充满期待的笑容。谷雨也悄悄松了口气，看向姐姐的目光充满了依赖。
大事议定，气氛轻松了不少。夜色渐深，里正和李先生看着时间不早，便起身告辞。
小满动作麻利，跑进作坊，很快拿出两份包好的精致糖块、一小坛虾酱和一小坛酸笋，不容推辞地塞到两人手里：“先生，里正伯，带回去尝尝。”
送走了里正和李先生，一家人依旧坐在星空下。银河横亘，繁星点点，晚风送来田野的清凉气息。
“去京城的日子定在秋分前后，”谷雨娘盘算着，“还有些时日。小满，你那铺子的想法……”
“对！”小满立刻来了精神，“阿娘，陈伯，我想着趁这段时间，在县城里盘个小铺面！不用大，能把咱们的糖块、虾酱、酸笋摆出去就行！这样既能多赚些钱，也能让更多人知道咱们潭垌乡的好东西！进京的盘缠也能更宽裕些。”
“嗯，这事可行。”陈伯点头，“县城人多，销路定比乡里好。我明日便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出租。”
谷雨娘也点头同意：“好，这事你和陈伯商量着办。”
这时，里正临走前的话也被陈伯提起：“对了，刚才茂才还说起，虽然之前水疫冲毁了不少农田，但是我们村里，大家修整沟渠、加固堤坝，排水好了许多。前些日子州府派发了一批耐涝的晚稻种子下来，让各家各户登记领取。现在正是浸种催芽的时候。”
“哦？现在浸种？”谷雨娘算了下时间，“中伏浸种……那到秋分前后，正好插秧。时间倒是赶得上！陈伯，明儿你也去里正那里登记一下，领些种子回来。咱们家的地，晚稻还是要种的。”
“好。”陈伯应道，“这新种子据说耐水性好，产量也稳，正好试试。”
惊蛰抱着已经在她怀里沉沉睡去的女女，听着大家讨论着田里的活计、城里的铺子、远行的准备，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期冀，也有对家人远行的担忧。她低头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轻轻拍抚着，在这夏夜的星空下，感受着家的温暖与即将到来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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