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日头稍稍偏西,暑气蒸腾,蝉鸣聒噪。两匹健马踏着乡间小路的浮尘,停在了小满家那掩映在绿荫下的院门前。萧翊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石清紧随其后,沉默如影。
该走了。父亲为俚人奔走多日的建桥之事,终是尘埃落定,批文、款项、匠人皆已安排妥当,只消留下几个可靠的下属监工即可。京中尚有公务,父亲需即刻启程复命。
临行前,萧翊总觉得该来和这潭垌乡里最是泼辣难缠的小丫头道个别。虽相处时日不长,但她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冲劲儿和稀奇古怪的心思,倒是在这岭南的酷暑里留下几分鲜活印象。
眼尖的陈伯早已瞧见门外的贵客,忙不迭地迎了出来,脸上堆满恭敬的笑容:“哎哟,萧公子大驾光临,快请进,快请进!”引着二人往院里走时,萧翊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墙角。一株矮小的树苗怯生生地立在那里,叶片嫩绿,在灼人的阳光下努力伸展。
“丹枝?”萧翊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弯,一丝了然的笑意浮现。
“是嘞!”陈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乐呵呵地解释,“是小满这丫头前段日子吃丹枝留下的果核,非说要种起来。她说啊,等以后二姑娘回来,就能吃上自家种的丹枝了!这孩子,心思细着呢。”
萧翊点点头,目光在那株小苗上停留片刻。他想起小满提起二姐时那期盼又略带怅惘的眼神。沉吟了一下,他还是开口纠正道:“陈伯,这是‘桂枝’(就是桂味荔枝)。”他的声音带着点京腔特有的清朗,在这岭南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陈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哦哦,桂枝好,桂枝好!公子见识广博!”
步入院子,作坊里传来的轻微响动立刻吸引了萧翊的注意。
隔着半卷的竹帘,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小满正埋首于一张宽大的木案前,案上堆满了晾晒的干花、甘草片和各种陶罐。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纤细却结实的小臂。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几缕被汗水濡湿的乌发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和红扑扑的脸颊边。她正专注地用木杵研磨着什么东西,神情严肃,嘴唇微微抿着,鼻尖上沾了点不易察觉的白色粉末。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在她忙碌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浸于劳作中的沉静力量。
看着这画面,萧翊无声地笑了。这泼辣丫头认真起来,倒也有几分……顺眼?只是,此番一别,天南地北,再相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陈伯识趣地招呼了一声,便借口去后院忙活,留下空间。
作坊里的小满其实早就瞥见了院中那抹显眼的锦衣身影。她放下木杵,用胳膊随意地蹭了下额角的汗,抬头望出来,圆溜溜的眼睛里没什么惊喜,倒是带着点惯常的、毫不掩饰的打量:“哟,稀客啊。萧大少爷今儿怎么有空纡尊降贵,光临我这穷酸作坊了?不怕被糖粉药末沾了您那身金贵的衣裳?”
萧翊踱步到作坊门口,倚着门框,折扇在指尖灵巧地转了个圈,笑容带着几分戏谑:“啧,几日不见,小满姑娘这嘴皮子功夫是越发凌厉了。本少爷自然是来视察一下,看看我未来的‘供货商’有没有偷懒,耽误了我京城的买卖。”
“谁是你的供货商!”小满叉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买卖还没影儿呢!再说了,我的糖块虾酱,离了你萧大少爷,难道还卖不出去了不成?潭垌乡、良德县还有州府外,有的是识货的人!”
“哦?是吗?”萧翊挑眉,故意拖长了调子,“那前几日是谁巴巴地问我京城好不好卖?是谁眼巴巴盼着能把东西送进京城大铺子?”
“我那是……那是为了多赚点钱!!”小满被他戳中心事,脸颊更红了,梗着脖子反驳,“不像某些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懂得我们小老百姓挣钱的辛苦!”
“呵,”萧翊轻笑出声,扇子点了点她,“伶牙俐齿,不过……”他话锋突然一转,脸上的玩笑之色敛去,眼神变得沉静,“我要走了。”
斗嘴正酣的小满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她脸上的红晕似乎瞬间褪去了一些,那双灵动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萧翊,里面有一闪而过的错愕,随即又被巨大的、毫不掩饰的惊喜覆盖:“走?回京城了?!”她的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雀跃。
他要走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她的糖块!她的虾酱!终于有机会搭上京城的快船了?!
萧翊看着她瞬间亮得惊人的眸子,哪里还不明白这小财迷脑子里转的什么念头。他心底那点莫名的、连自己都未及细辨的失落感,瞬间被这纯粹直白的“市侩”冲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容里带着了然和几分无奈:“是,回京了。看你这高兴劲儿……怎么,巴不得我走?”
“哪有!”小满下意识反驳,但随即又觉得否认得太快显得心虚,赶紧找补,“我……我是高兴我的东西能进京了!你答应过的!不能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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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翊看着她急切的样子,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哄小孩的意味:“放心,答应你的事,本少爷记着呢。虾酱,京城确实也有,不过……”他顿了顿,看着小满瞬间紧张起来的小脸,才慢悠悠道,“你家这味道,算得上中上,寻个合适的铺子,未必不能卖。至于那糖块……”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倒是新奇,晶莹剔透如琉璃盏,内嵌花蕾药草,宫里娘娘们怕是最爱这些精巧别致的玩意儿。只是……”
“只是什么?”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该如何运作,打通哪些关节,找哪家铺子最合适……这些,都需回京仔细筹谋。”萧翊没有把话说满,这些复杂的门道,不是眼前这个乡野丫头现在能理解的。他得回去看看父亲的意思,再看看京城的行情,才能决定下一步。这些盘算,他暂时都藏在了心底。至于那个老周头……他知道郎岩在暗地里护着这丫头,罢了,查到的事先放着。
“哦……”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只要能带进京,就有希望!她立刻又充满了干劲。
萧翊见她明白了,便不再多言,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院门口,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回头,对着作坊里那三个从竹帘缝隙里偷偷张望、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工,极其风流倜傥地抛了个媚眼,嘴角勾起一个颠倒众生的弧度。三个小姑娘瞬间像受惊的小鸟,红着脸缩了回去。
跟在后面的小满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低声啐道:“登徒子!花花公子!”她扬声喊道:“阿山!快,包几包最好的‘玉露’,再拿三坛上好的虾酱!还有……”她想起什么,飞快跑进储藏间,抱出三个小坛子,“这个,新腌好的酸笋,路上带着!开胃下饭,耐放得很!”
石清沉默地上前,接过小满递来的东西,沉声道:“多谢小满姑娘。”
萧翊已翻身上马,姿态潇洒。他勒住缰绳,看着站在院门口、额发微乱、眼神亮晶晶的小满,夕阳的金辉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他笑了笑,朗声道:“丫头,东西我收下了。后会有期!”
“驾!”一声轻喝,两匹马扬蹄,踏起一片尘土,沿着乡道向北而去。
“啧,说谁丫头呢,不就虚长我几岁。”小满站在门口,望着那两道远去的身影,直到他们转过一个弯,消失在视线里。
夏风带着热浪拂过她的脸颊,吹散了作坊里带出的些许甜香。刚才还因商机而雀跃的心,此刻却莫名地空落下来。
等等!
刚才只顾着高兴糖块虾酱能进京,她是不是忘了件顶顶重要的事?
二姐!她的二姐还在京城啊!
“哎呀!”小满猛地一拍额头,懊恼地叫出声。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二姐在京城,她应该托萧翊打听一下,或者至少带个口信啊!
几乎没有犹豫,小满拔腿就追了出去。她赤着脚,踩在午后滚烫的石板路上也浑然不觉,朝着马匹消失的方向拼命奔跑,边跑边喊:“萧翊!萧翊!等等!等一下!”
马蹄声渐远,但并未消失。骑在马上的萧翊似乎听到了身后隐约的叫喊。他没有回头,只是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带着点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稍稍放慢了马速,侧头对旁边沉默的石清道:“喂,石清,你听见没?那丫头在喊我呢。你说……”他拖长了调子,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她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喜欢上本少爷了?”
石清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道路,脸上肌肉纹丝不动,沉默得像块石头。他实在没看出来那位追得气喘吁吁、满脸懊恼焦急的小满姑娘,此刻的模样跟“喜欢”和“舍不得”有半点关系。
萧翊等了片刻,没得到回应,自讨没趣地“啧”了一声,用扇子敲了敲掌心:“你这家伙,真是无趣得很。”他终究没有停下,只是向后随意地挥了挥手,便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尘土飞扬的乡道上,只剩下小满一个人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望着前方空荡荡的拐弯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晚风吹来,带着田野的气息和一丝未散的暑热,也吹来了她满心的懊丧:“完了……二姐的事……怎么偏偏就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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