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甲板仍带着一层水光,阳光斜照,像给柚木铺了层晃动的碎金。
靠近舵楼的位置,一张折叠式航海桌被牢牢绑在缆桩上,墨线纵横的海图被四角铜夹压得平展。一名参谋单膝跪在桌旁,左手托着六分仪,右手飞快地拧动微分鼓轮,眼睛几乎贴在目镜上。铜质仪器在阳光下闪出细小光斑,像一颗悬在指尖的星。
“云缝太窄,太阳像刀口,”他喃喃,声音被海风撕得断续,“再给我两息,抓个高点——”
旁边另一名参谋俯身在图上,用平行尺轻轻推移,铅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细响。
“昨夜北向的流速至少偏了三格,”他说,语气里带着懊恼,“如果按老曲线,我们现在该在那条浅滩以东,可浪头把底图都翻了个面。”
第三位参谋举着湿布,不停擦拭尺缘和指节,防止盐雾打滑。
“别只盯曲线,”他插话,“看这片水色——南边泛青,北边带灰,中间还有一道冷锋残余的碎浪带。我们若能找到那条碎浪尾迹,就能掐回主航线。”
六分仪边的参谋猛地抬头,眼里映着刚测得的刻度。
“记!高度三十七度零五分,左舷太阳边缘,时间——”
旁边立即有人把沙漏倒扣,细沙簌簌落下。
“沙尽十息,误差半格,”计时者低声补一句。
第四名参谋把赤纬表摊开,袖口被风掀起,纸页哗啦作响。
“纬度算得出来,可经度还得再锁一次。”
他把两脚规尖脚点在图上两条墨线交点,又飞快滑向另一处,眉心越拧越紧,“如果太阳再给我一次干净边,我就能把经线缩到一海里以内。”
风掠过,海图边角“啪”地翻起,被旁边的人赶紧用铜镇纸压回。
“别急,”六分仪参谋吐出一口带咸味的叹息,“只要再有一道云缝,我们就有第二次机会。先记现在,别等会儿连这点也丢了。”
几人不再说话,只剩笔尖划纸、铜器轻碰、海风穿索的细碎声。阳光忽明忽暗,像天空在试镜,而他们屏息等待下一道锋利的光,为这支刚闯出风暴的舰队重新钉下坐标。
指挥室的门被砰然带上,潮湿的海风仍旧带着昨夜风暴的腥味,卷着残存的煤烟和盐分,从门缝里钻进来。卓云峤把军大衣下摆随意甩到椅背后,摊开手中那张被海水浸出淡褐色水渍的报表。纸张边缘卷曲,墨迹微晕,却掩不住“煤存”一栏里触目惊心的递减斜线。他指尖沿着数字滑过,眉心越蹙越紧,仿佛那是一道正在渗血的伤口。
“诸位——”
他抬眼,声音不高,却压过了轮机舱远远传来的低吼。围在海图桌旁的参谋们立刻停下手中转动两脚规的动作,目光齐刷刷聚过来。
“按现在的耗量,再跑两日,我们的煤斗就要见底。”卓云峤用指节轻敲报表,发出短促的脆响,“好在还有一艘煤船随行,可它也得靠岸才能‘喂饱’大伙。趁天已放晴,咱们得尽快寻一处浪静水缓的地方,把锅炉喂足,再把各舰的煤舱填满。”
话音未落,一名参谋已把海图上的透明描图纸哗地掀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等深线与岸形。另一人抄起赤纬表,俯身比对昨夜测得的太阳高度,嘴里低声念叨:“纬度没错,可经度还得再锁一次……”
卓云峤绕过桌角,站到他身后,目光掠过那张被潮气熏得微卷的纸面:“不必锁得毫厘不差,先圈出最近的一片背风波影。我要的是浪高不过半臂、水深足够锚泊的湾口,不是天文台。”
“明白!”
几名参谋几乎同时应声。一人用铅笔在海图上画出一个淡弧,指尖沿着岸线滑动:“这儿有一处凹口,外侧有暗礁挡浪,里头水色发暗,多半能避风。”
另一人立刻接话:“暗礁外缘测深记录显示坡度缓,煤船吃水够,但得避开东北涌。”
第三人把两脚规啪地合拢,抬头汇报:“若现在转舵东南,借余浪滑行,日落前可到。”
卓云峤点点头,目光仍钉在图上,像要把那片凹口刻进脑子里。他抬手,指向角落里的传声铜管:“通知引航员,一刻钟内把最终航线报上来。再告诉他们——”
他顿了顿,声音低却清晰,“风浪若再起,哪怕只是白帽浪,我们也宁可多绕十里,绝不在外海抛锚。煤可以慢慢烧,船不能慢慢沉。”
铜管那头传来短促的回应声。参谋们重新俯身,笔尖在纸上沙沙疾走,两脚规与平行尺交错碰撞,发出细碎的金属音。灯光下,他们的侧脸被海图映出一层幽蓝,像一群在暗礁间寻找缝隙的夜航者。
卓云峤直起身,深吸一口仍带煤烟味的空气,目光透过舷窗,投向远处刚刚放晴的天际。那里,一抹淡金色的水天线正在缓缓升起,仿佛回应他心底那句无声的催促:
“快一点,再快一点——把船带到安静的水面,让火重新旺起来。”
指挥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把最后一缕潮湿的海风关在门外。烛光在铜罩里微微抖动,投下一片温暖的橙黄。卓云峤刚把报表合上,指尖还残留着煤屑粗粝的触感,一名参谋便快步走近,压低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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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方才比对星象与沿岸山形,我们此刻已靠近葡萄牙海域。”
“葡萄牙?”卓云峤眉峰一挑,呢大衣的下摆随他转身而扬起,像一面骤起的旗。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光——既有警惕,也有一丝久别重逢般的玩味,“那些戴宽檐帽、操火绳枪的葡萄牙人?呵,在亚洲可没少跟咱们擦肩。”
参谋点头,语气谨慎:“关系谈不上铁,可也没撕破脸。只要旗子挂得明白,岸炮多半不会先开口。”
卓云峤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像敲定鼓点,随即抬头,目光灼灼:“好,就在这里靠岸。传下去——”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清晰,仿佛每个字都落在铁板上:“第一,吃水线以下半步都不能含糊,找一处湾口暗沙少、回浪缓的地方下锚。第二,煤船靠里,战列舰围成半月,留出一条随时能冲出去的水道。第三,”他嘴角微勾,带着一点冷峭的笑意,“升旗、鸣号、礼炮三声,先把礼数做足,再让他们看咱们的烟囱是干什么用的。”
参谋立刻提笔,在便笺上飞快地勾画草图,嘴里复述:“暗沙少、回浪缓、半月阵、礼炮三声——明白!”
“还有,”卓云峤伸手按住参谋的肩,力道沉稳,“告诉补给官,煤要装满,淡水要满桶,伙房今晚加菜。休整一天——就一天。让弟兄们把筋骨晒热,把锅炉喂饱,明晨太阳一出,咱们拔锚继续往北。”
参谋收拢便笺,啪地并靴敬礼:“属下这就去传令。”
卓云峤目送他推门而出,门缝透进一线金光,正落在他的靴尖。那光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接下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汽笛的短促回应、以及远处甲板上逐渐响起的忙碌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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