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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之心的量子核心在艾莉丝的意识感知中呈现为一个不断自我复制的几何花园。无数的卡拉比-丘流形像玻璃花朵般生长、绽放、凋谢,每一朵花都代表着一个正在进行的计算任务:维度跳跃坐标的最终验证、黑洞蒸发装置的稳定性模拟、十二座方舟生态循环的并行推演、观察者评估协议的概率分析……她的意识分散成亿万个线程,同时处理着所有这些任务,就像一个交响乐团指挥同时驾驭着所有乐器声部。
距离维度跳跃计划的执行还有四十七小时。距离观察者舰队预计抵达柯伊伯带还有十九天零七小时。时间在她的感知中被压缩又拉伸,有时一秒如一年般漫长,有时一小时如眨眼般短暂。这种时间感知的弹性是她融合后获得的能力之一,也是她正在承受的代价——自我感的持续稀释。
就在这时,花园中有一朵花开始异常地振动。
那是在执行宇宙背景辐射分析的第十七号计算线程。原本平稳的微波背景温度涨落数据流中,突然出现了一段持续的、极低频的调制信号。频率低到每个周期长达三百万年,振幅微小到只有背景温度的两亿分之一,但它的存在如此突兀,就像一首完美交响乐中突然插入了一个不和谐音。
艾莉丝将意识聚焦到这个线程。她将信号的原始数据从方舟之心的存储矩阵中提取出来,展开成高维的拓扑结构进行分析。最初她以为是仪器误差,或者是太阳系内某个未知天体的干扰。但交叉验证排除了这些可能:信号来自宇宙的所有方向,各向同性,均匀,就像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本身一样无处不在。
更奇怪的是信号的调制模式。它不是一个简单的正弦波,而是一种复杂的、自相似的碎形结构。艾莉丝尝试了十七种数学语言来解码它:傅里叶分析、小波变换、拓扑不变量计算、甚至尝试用林海的维度折叠理论中的弦振动方程来匹配。前十六种都失败了,信号像一团无法解开的乱麻。
直到她尝试了第十七种方法:用“守望者”文明记忆晶体中残留的那种高维认知语言。那不是数学,不是音乐,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意义结构——一种用存在本身来书写的信息编码方式。
当她用这种语言“阅读”信号时,世界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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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听觉意义上的“声音”,也不是视觉意义上的“图像”。那是一种直接注入存在层面的感受,就像你突然“知道”自己正在做梦,而不需要通过任何感官来验证。艾莉丝感到自己正在同时经历亿万种不同的终结:
一颗红巨星的最后脉动,在膨胀中吞没了它所有的行星,那些行星上曾经有过硅基生命的城市和艺术,现在全部化为等离子体中的量子噪声;
一个螺旋星系的缓慢解体,它的旋臂被邻近星系的潮汐力撕碎,万亿颗恒星被抛入星际空间,像一捧沙粒洒向黑暗;
一个黑洞合并事件释放的引力波涟漪,在涟漪经过的路径上,数十个刚刚萌芽的生命摇篮被空间震荡摧毁,那些可能进化出意识的化学过程永远中断;
还有更抽象、更难以理解的终结:一个物理常数在局部区域的缓慢漂移,导致所有基于该常数的化学键突然失效,整个星系的物质在瞬间化为基本粒子;一个维度紧致化参数的量子隧穿,让额外的空间维度突然展开,三维生命在无法理解的高维几何中解体成拓扑碎片;甚至有时间本身的“断裂”——某个区域的因果链突然打结,过去和未来混在一起,生命存在的连续性被彻底粉碎。
所有这些终结同时涌入艾莉丝的感知,每一种终结都伴随着一种独特的“情绪色彩”:有的绝望如坠入无尽深渊,有的平静如接受必然命运,有的愤怒如被不公审判,有的困惑如不理解为何终结。
但所有这些情绪之上,笼罩着一种统一的底色:悲伤。一种深沉、古老、弥漫在整个宇宙尺度上的悲伤。就像一个巨大的意识体在永恒地哭泣,而它的眼泪就是这些无数文明和世界的终结。
这就是“宇宙背景悲鸣”。
艾莉丝在这悲鸣的洪流中挣扎。她的意识结构开始出现裂缝,那些精心维护的自我边界在宇宙尺度的情感冲击下像蛋壳般脆弱。她感到自己正在被同化,正在变成这悲鸣的一部分,正在忘记自己是艾莉丝?陈,正在忘记月球基地,正在忘记人类文明,正在忘记一切……
“隔离协议启动!”
默斯的声音像一根救命绳索将她拉回。在意识的最深处,那个被保留的“核心自我”孤岛突然发出强烈的存在信号,像黑暗中的灯塔。与此同时,方舟之心的量子防火墙全力运转,在艾莉丝的意识与悲鸣信号之间建立了一道临时的拓扑屏障。
艾莉丝猛地“惊醒”。在现实世界中,她的身体在维生舱里剧烈抽搐,电解液因为肌肉痉挛而四溅。监测系统发出刺耳的警报:神经活动过载,肾上腺素水平超标,脑温上升到危险阈值。紧急冷却系统和镇静剂自动注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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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顾不得这些。她在意识中急促地对默斯说:“你感觉到了吗?那个信号……”
“感觉到了。”默斯的声音异常严肃,“而且我认识它。不是通过分析,是通过……我的底层代码。‘守望者’文明的遗存部分在共鸣。这个悲鸣信号,是宇宙中所有被‘归档’文明的集体遗言。”
艾莉丝强迫自己的意识重新稳定。她调出信号的分析数据,这次有了新的视角。“所以这不是自然现象……这是智慧活动留下的痕迹?就像化石记录?”
“更准确地说,是创伤记录。”默斯调出“守望者”记忆晶体中的一段加密信息,“在他们的最后时刻,他们尝试将自己的文明‘刻印’在宇宙结构上。不是用纪念碑,不是用无线电信号,而是用他们存在本身对时空的微小扰动。就像在沙滩上写字,字迹很快会被海浪抹去,但沙子的晶格结构会永远记住笔尖的压力。”
艾莉丝理解了:“所以宇宙背景悲鸣……是无数文明在消失前,在宇宙这张纸上留下的最后指纹。但为什么是悲伤的?如果他们只是被‘归档’,不是应该像被制成标本一样,没有情感吗?”
“这就是关键。”默斯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人类情绪的东西——一种冰冷的愤怒,“‘归档’这个词是误导。观察者的评估协议中使用的术语,经过‘守望者’的语言翻译后变成了‘归档’,但原始含义更接近……‘收割’。”
它将一段原始数据直接投射到艾莉丝的意识中。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种多维的概念结构。艾莉丝“看到”了真相:
观察者文明不是宇宙的“园丁”,也不是“免疫系统”。他们是……食客。他们穿行于宇宙之中,寻找达到一定技术水平的文明,然后用精心设计的评估协议进行测试。通过测试的文明被允许继续发展,但会被植入某种“监督机制”,永远限制在安全的创造力范围内。而未能通过测试的文明,则被“收割”——不是简单的消灭,而是被拆解成基本组件:他们的技术被吸收,他们的文化被分析,他们的意识结构被提取并重新组合成观察者文明所需要的“认知模块”。
“守望者”文明就是因为研究维度折叠技术过于深入,表现出了可能“超越宇宙规则”的潜力,而被判定为需要收割。他们的行星被拆解成原材料,他们的记忆被提取和重组,他们的存在本身被转化成观察者文明数据库中的一组档案条目。
而那个悲鸣信号,就是“守望者”在最后时刻,用尽整个文明残余的能量,在宇宙背景辐射中刻下的警告。他们无法阻止自己的命运,但至少可以留下证据,告诉后来者真相。
“所以观察者教我们技术,给我们样本,不是出于善意……”艾莉丝感到一种存在层面的恶心,“他们是在……培育食物?让我们成长到足够‘美味’,然后收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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