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先生如今……此行盘缠可还充裕?昕光奴还听闻,先生近日家中似乎也有些琐事烦心,令堂大人身体可还安泰?可需昕光奴帮忙照料?”
这几句关心瞬间剖开了王维极力维持的体面。
王维是出身太原王氏,五姓七望的高门,但其家道中落已久,他本人又清高自许,不擅亦不屑经营生计,经济上确实捉襟见肘。此次计划东都之行,盘缠本就是需要他厚着脸皮四处筹措的难题。
而且,他家中尚有老母需要奉养,弟弟王缙虽已出仕,但职位不高,薪俸有限,家庭的负担实实在在地压在他的肩上。李暮那句“家中琐事”和对其母的问候关心,虽未明说,却像一根浸了温水的细针,不轻不重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也最柔软的隐忧。
他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中闪过的窘迫。
李暮将王维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道:“感念祖宗们在线指导!谢谢诸位大佬帮我钓先生!”
他面上不露分毫,再接再厉,语气更加真诚地说道:“先生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呢?张相国固然是举世景仰的贤相,可我河东郡王府,难道就容不下先生一展抱负吗?况且,留在长安,时常便于侍奉高堂,免去奔波之苦,岂不全了孝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最需儿女承欢膝下,悉心照应。昕光奴可以在此保证,若先生肯留下,王府必以礼相待先生家人,一应日常用度,绝不短缺,定让令堂安享晚年。”
王维听到这里,下意识地抬眸,目光越过李暮,落在了旁边又开始无聊玩自己玉佩穗子的李瑾身上,然后冲李暮露出了一个极其礼貌、极其疏离、极其嘲讽的微笑。
那意思很明显:就你家这著名的“败家子”郡王?你家库房里还能摸出几个铜板吗?还一展抱负?怕不是要跟着一起喝西北风吧!
李暮要不是脸皮厚度经过前世职场千锤百炼,此刻真想掩面而走。
好在他心理素质过硬,依旧能维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坦然道:“先生,我既敢说出这话,自然是能出得起,也做得到。”
王维闻言,几乎要嗤笑出声,那笑容里的讥讽意味更浓了,分明在笑他“打肿脸充胖子”,装大头。
李暮见状,知道不下点猛药是不行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小脸上显出几分与他年龄不符的郑重:“不瞒先生,我郡王府如今正缺一位能总揽府内外事务、协理文书案牍的长史。先生大才,若仅仅做个启蒙先生,实在是明珠暗投,屈就了。若先生不弃,昕光奴愿以郡王府长史之位相待。此乃正经的从七品上官职,有朝廷俸禄,有职分田,足以让先生安心治学,潜心诗画,亦可借此施展经世之才,整顿府务,积累实务经验。这岂不比远赴洛阳,寄人篱下、苦苦等候张相国不知何时才能给出的机会,更为稳妥可靠?更可长留长安,就近孝敬老母?”
他顿了顿,轻道:“人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阿耶虽……不甚争气,但我阿翁岐王遗泽仍在,宗室之中,亦有关照我的叔伯。先生既与我阿翁有旧谊,在昕光奴心中,便如同自家长辈一般。留在郡王府,彼此知根知底,相互扶持。将来若有机会,昕光奴……或可借这身宗室血脉,在圣人面前,为先生美言几句。毕竟,有些门路,或许比科考干谒,更为直接有效。”
李隆基虽防范宗族,但是他们总有些门路。王先生,我李小暮虽然现在还是个宝宝,但宝宝也是皇亲国戚!你放心,有门!
王维神色有些动容,此子或许真能帮他。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旁边被忽略已久的李瑾大概是为了显示存在感,又或许是觉得儿子说得太文绉绉不够气势,猛地翘起二郎腿,坐姿极其不雅地插嘴道:“就是!王十三,帮你你还不乐意?这福气给你,你就偷着乐吧!反正,你不答应,也出不去这王府大门!哼,京兆尹2来了都不敢管老子!切!给本王的昕光奴当先生,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王维原本已被李暮说得心旌摇曳,正在天人交战,李瑾这番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让他瞬间脸色一沉,咬牙反讽道:“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李瑾浑不在意,甚至还挺得意,晃着脚尖:“我要是会读书写字,能写那劳什子诗,还轮得到你?!”
他拍了拍胸脯,试图拿出郡王的派头,虽然看起来更像街痞,“王维,听好了,好好教本王的昕光奴,亏不了你!”
李暮眼见王维脸上那刚刚有所松动的表情,因为他阿耶这一通助攻又瞬间冻结,甚至比刚才更冷,心中真是五味杂陈,恨不得把他阿耶的嘴暂时缝上。他无奈地看向守在书房门口的健仆,行使了一府之主的绝对权威,使了个眼色。
两名健仆会意,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客客气气但又不容抗拒地扶起了还在那嘚瑟的李瑾。
“郡王,您该去歇息了。”
“是啊郡王,小郎君与王先生有要事相谈。”
李瑾先是一愣,随即居然也没怎么挣扎,只是嘟囔了一句“哎哎,别推别推,本王自己会走!昕光奴,阿耶要去平康坊,你叫人给我支些钱!”,李暮摆了摆手应了他,然后李瑾就乐呵呵的半推半就地被请出了书房。
王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一府之中,堂堂郡王,竟然被自己的下属、当着客人的面,就这么……“架”出去了?!
这……这是什么操作?!
关键是,那位混不吝的郡王本人,居然……没怎么挣扎,就这么顺从了?!
李暮轻轻咳嗽了一声,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只是寻常小事。
“先生不必担忧我阿耶。我既诚心请先生为师,便有足够的能力管束我父,确保先生在此,不受任何无谓的打扰与怠慢。”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却又霸气侧漏。
他说罢,不再刻意掩饰那份与年龄截然不符的举止言行,“先生,我姓李,是宗室子弟。只要大唐还在,我总会见到圣上,即便不是圣上,也会是其他能决定官员命运的大人物。昕光奴在此承诺,先生留在郡王府,我保你……稳赚不赔。”
一个三岁的孩童,以王府实际主人的身份,对他这位名满天下的诗人,许下如此郑重其事的承诺。而且,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拥有履行承诺的能力和权威。
郡王府的主人和郡王府的继承人,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王维此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彻底陷入了沉默,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原本的计划清晰而坚定——前往洛阳,投奔张九龄,走一条清贵而正统的仕途。
但李暮这一番组合拳,句句都精准地敲打在他的现实困境和潜在需求之上。
孝道、安稳的职位与收入、可能存在的晋升捷径、一个看似荒诞却潜力无穷的合作对象……这些对于一个正处于人生低谷、肩负家庭责任、同时又怀有济世之心的文人来说,诱惑力是巨大且难以抗拒的。
去洛阳投奔张九龄,固然清高,符合文人理想,但前途未卜,风险自担,且要抛下老母,于心何忍?
留在长安郡王府,看似屈就,甚至有些“与荒唐郡王为伍”的尴尬,却可能是一条更务实、更能解决眼前所有困境的道路,更何况,这个三岁的小郎君,展现出的心智、手腕和掌控力,远非同龄人可比,甚至远超其父,未来或许真的……不可限量?
看着王维脸上明显动摇、陷入激烈思想斗争的神色,李暮知道,火候已经到了九成九。他不需要王维立刻点头答应,只需要在他心里种下一颗倾向于留下的种子。
他再次跳下椅子,走到王维面前,仰起小脸,瞬间收敛了所有沉稳算计,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先生不必立刻答复昕光奴。先生一路辛苦,不如先在府中安心住下,慢慢考虑。府中虽简陋,但也备有清静院落,藏书若干,先生尽可当作是暂居休憩。若是闲来无事,教导昕光奴认几个字,或者,我们闲时一起去园子里逛逛,可好?”
他故意绝口不再提起他那被请出去的阿耶,示意府中一应他可做主。
“紫鹃,”李暮转向自己的贴身侍女,吩咐道,“带王先生去竹幽苑歇息,一应用度,皆按上宾之礼,不得有丝毫怠慢。另外,立刻派两个稳妥之人,带上我的名帖和些时令礼物,去王先生府上,告知老夫人,先生受河东郡王府诚邀,暂居府中教导小郎君学业,让她老人家不必挂心。王府会定期派人送去日常用度,务必让老夫人起居安稳。”
王维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缜密的孩子,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他最终长叹一声,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做出了某个艰难抉择的开端,站起身来,对着李暮郑重地拱了拱手,语气复杂难辨:“小郎君思虑之周详,安排之妥帖,维感佩于心。如此,便多谢款待。任教之事……容维……细细思量,再行答复。”
他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虚与委蛇,而是选择了细细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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