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元年乙巳(公元765年)
闰十月乙巳日,郭子仪入朝。他因灵武刚收复,百姓困苦、戎族部落尚未安定,请求任命朔方军粮使三原人路嗣恭镇守;河西节度使杨志烈已死,请求朝廷派使者安抚河西地区,并设置凉、甘、肃、瓜、沙等州的长史。代宗全部批准了这些请求。
丁未日,文武百官请求献出职田的收入补充军粮;代宗同意了。
戊申日,任命户部侍郎路嗣恭为朔方节度使。路嗣恭在灵武披荆斩棘,建立军府,政令得以严格推行。
己酉日,郭子仪返回河中。
起初,剑南节度使严武上奏举荐将军崔旰为利州刺史;当时蜀地刚发生动乱,山贼堵塞道路,崔旰讨伐并平定了他们。等到严武再次镇守剑南时,贿赂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换取崔旰,张献诚让崔旰以生病为由自行解除职务,前往投奔严武。严武任命他为汉州刺史,派他率军在西山进攻吐蕃,接连攻克吐蕃几座城池,开拓疆土数百里。严武特意制作七宝车迎接崔旰进入成都,以此表示宠爱。
严武去世后,行军司马杜济主持军府事务。都知兵马使郭英干是郭英乂的弟弟,与都虞候郭嘉琳一起请求任命郭英乂为节度使;当时崔旰担任西山都知兵马使,与部下共同请求任命大将王崇俊为节度使。恰逢朝廷已经任命郭英乂为节度使,郭英乂因此怀恨崔旰和王崇俊。他到成都几天后,就诬陷王崇俊有罪并将其处死。随后召崔旰返回成都,崔旰以防备吐蕃为由推辞,不愿回去,郭英乂更加愤怒,断绝了他的粮饷供应来逼迫他。崔旰不得不率军转移到深山之中,郭英乂亲自领兵进攻,却声称是帮助崔旰防守。这时恰逢大雪,山谷中积雪深达数尺,士兵和战马冻死的很多。崔旰趁机出兵反击,郭英乂大败,收拢残余兵力,仅剩一千人左右返回成都。
郭英乂执政严苛残暴、骄横奢侈,不体恤士兵,导致军心离散、众人怨恨。玄宗当年离开蜀地时,将居住过的行宫改为道士观,还铸造金质真容像供奉。郭英乂喜爱观中茂密的竹树,上奏请求将其改为军营,于是迁移了真容像,自己住进了行宫。崔旰公开宣称郭英乂谋反,不然为何要迁移真容像、自己占据行宫!随后率领部下五千多人袭击成都。辛亥日,双方在城西交战,郭英乂大败。崔旰于是进入成都,屠杀了郭英乂全家。郭英乂单人匹马逃往简州,普州刺史韩澄杀死郭英乂,将他的首级送给了崔旰。邛州牙将柏茂琳、泸州牙将杨子琳、剑州牙将李昌夔各自起兵讨伐崔旰,蜀地陷入大乱。崔旰是卫州人。
华原县令顾繇上书,告发元载的儿子元伯和等人揽权受贿。十二月戊戌日,顾繇因弹劾获罪,被流放锦州。
自从安史之乱后,国子监的房屋殿堂破败毁坏,士兵大多借居在里面。国子祭酒萧昕上书说:“学校不能就此废弃。”
大历元年丙午(公元766年)
春季正月乙酉日,代宗下敕令重新补充国子学生。
丙戌日,任命户部尚书刘晏为都畿、河南、淮南、江南、湖南、荆南、山南东道转运、常平、铸钱、盐铁等使,侍郎第五琦为京畿、关内、河东、剑南、山南西道转运等使,分别管理全国的财政赋税。
周智光到华州后,更加骄横跋扈,朝廷召见他,他拒不前往。代宗命令杜冕跟随张献诚前往山南躲避他;周智光派兵在商山拦截杜冕,没有成功。周智光自知罪大恶极,于是聚集逃亡之人和无赖子弟,部众达到数万人,放纵他们抢劫掠夺以取悦部下。他还擅自截留关中漕运的大米二万斛,各藩镇向朝廷进贡的物品,他常常杀死使者并抢夺贡品。
二月丁亥朔日,在国子监举行释奠典礼。代宗命令宰相率领常参官、鱼朝恩率领六军将领前往听讲,他们的子弟都穿着朱紫官服成为国子学生。鱼朝恩显贵之后,开始学习讲解经书、撰写文章,仅能执笔辨认章句,就急忙自称文武双全,没人敢与他抗衡。
辛卯日,命令有关部门修缮国子监。
元载专权,担心上奏言事的人揭发他的隐私,于是请求:“文武百官凡是议论政事,都要先告知各自长官,长官再告知宰相,然后才能上奏给皇上。”他还以皇上的旨意晓谕百官说:“近来各部门上奏的事情繁多,其中很多是谗言诋毁之词,因此委托长官、宰相先确定事情是否可行。”
刑部尚书颜真卿上疏认为:“郎官、御史是陛下的耳目。如今让议论政事的人先告知宰相,这是陛下自己堵塞了耳目。陛下担心群臣进谗言,为何不核查他们言论的虚实!如果所言确实虚假,应当诛杀;如果确实真实,应当奖赏。不致力于此事,反而让天下人认为陛下厌倦听取政事,以此为借口堵塞进谏之路,臣私下为陛下感到惋惜。太宗制定《门司式》规定:‘没有宫门出入凭证的人,有紧急奏事的,都让门司和仪仗卫士引领上奏,不得阻碍。’这是为了防止堵塞言路。天宝以后,李林甫担任宰相,非常痛恨进言的人,导致人们在路上相遇只能用眼神示意。皇上的意图无法传达下去,下面的情况无法上报上来,上下蒙蔽,最终酿成玄宗幸蜀的灾祸。衰败到今天这个地步,是逐渐发展而来的。君主大开直言不讳之路,群臣尚且不敢畅所欲言,更何况让宰相大臣裁决压制,那么陛下能听到看到的不过是三四个人而已。天下的士人从此闭口不言,陛下看到没有人再进言,就会认为天下没有事情可议论,这就如同李林甫再次出现!过去李林甫虽然专权,群臣中还有不咨询宰相就上奏的人,他只是借口其他事情暗中中伤,还不敢公开下令所有部门上奏都要先告知宰相。陛下如果不早日醒悟,就会逐渐孤立,以后即使后悔,也来不及了!”元载听说后痛恨颜真卿,上奏说他诽谤朝廷;乙未日,颜真卿被贬为峡州别驾。
己亥日,任命大理少卿杨济前往吐蕃修复友好关系。
壬子日,任命杜鸿渐为山南西道、剑南东川、剑南西川副元帅、剑南西川节度使,前往平定蜀地之乱。
任命四镇、北庭行营节度使马璾兼任邠宁节度使。马璾任命段秀实为三使都虞候。有一名士兵能拉开二百四十斤的弓,犯了盗窃罪应当处死,马璾想赦免他,段秀实说:“将领如果因个人爱憎而使法律不一致,即使是韩信、彭越这样的名将也无法治理好军队。”马璾赞同他的意见,最终处死了那名士兵。马璾处理事务有时不合情理,段秀实总是尽力争辩。有时马璾非常愤怒,身边的人都吓得发抖,段秀实说:“如果我段秀实有罪应当处死,你何必发怒!无罪杀人,恐怕有失道义。”马璾气得拂衣而起,段秀实从容缓步走出;过了很久,马璾摆酒召见段秀实并向他道歉。从此,军州的事务都要咨询段秀实后才施行。马璾因此在邠宁节度使任上,声誉非常好。
癸丑日,任命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兼任剑南东川节度使,邛州刺史柏茂琳为邛南防御使;任命崔旰为茂州刺史,担任西山防御使。三月癸未日,张献诚与崔旰在梓州交战,张献诚大败,仅自身逃脱,节度使的旌节都被崔旰夺走。
夏季五月,河西节度使杨休明转移镇守沙州。
秋季八月,国子监修缮完成;丁亥日,举行释奠典礼。鱼朝恩手持《易经》登上高座,讲解“鼎覆餸”(鼎中食物倾覆,比喻大臣失职)来讥讽宰相。王缙大怒,元载却神态自若。鱼朝恩对人说:“发怒是人之常情,而发笑的人深不可测。”
杜鸿渐到达蜀地边境,听说张献诚战败后感到畏惧,派人先向崔旰传达自己的心意,承诺保全他的安全。崔旰用谦卑的言辞和丰厚的贿赂迎接他,杜鸿渐非常高兴;到达成都后,见到崔旰,只是以温和恭敬的态度对待他,没有一句责备他违反法纪的话,每天与将领佐官举行盛大宴会,将州府事务全部委托给崔旰。他还多次向朝廷举荐崔旰,请求将节度使职位让给崔旰,任命柏茂琳、杨子琳、李昌夔各自担任本州刺史。代宗不得已同意了。壬寅日,任命崔旰为成都尹、西川节度行军司马。
甲辰日,任命鱼朝恩为行内侍监、兼管国子监事。中书舍人京兆人常衮上书说:“国子监的职位应当任用着名儒者,不适合让宦官兼任。”丁未日,代宗命令宰相以下官员送鱼朝恩上任。京兆尹黎干从南山引来涧水,开凿漕渠通入长安,最终没有成功。
冬季十月乙未日,是代宗的生日,各道节度使献上金帛、器服、珍玩、骏马作为寿礼,总价值达二十四万缗钱。常衮上书认为:“节度使不能男耕女织,这些礼物必然取自百姓。聚敛民怨来讨好皇上,这种风气不能助长。请求退回所有寿礼。”代宗没有听从。
京兆尹第五琦推行十税一的税法,百姓苦于赋税沉重,很多人流亡他乡。十一月甲子日,冬至,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大历,全部停止十税一税法。
十二月癸卯日,周智光杀死陕州监军张志斌。周智光一向与陕州刺史皇甫温不和,张志斌入朝奏事,周智光将他安置在馆舍中。张志斌责备他的部下纪律松弛,周智光愤怒地说:“仆固怀恩没有谋反,正是被你们这些人激怒的。我也没有谋反,今天就因你而谋反!”呵斥手下将张志斌斩首,还将他的肉切成小块吃掉。朝中官员和应考的举人,畏惧周智光的残暴,大多从同州偷偷经过,周智光派遣将领率兵在路上拦截,死亡的人很多。戊申日,代宗下诏加封周智光为检校左仆射,派遣中使余元仙手持任命书授予他。周智光辱骂道:“我周智光对天下国家有大功,不给我平章事的职位却只给仆射!而且同州、华州地域狭小,不足以施展我的才能,如果再加上陕、虢、商、鄜、坊五州,或许还差不多。”接着一一列举大臣的过失,还说:“这里距离长安一百八十里,我周智光晚上睡觉都不敢伸开脚,担心踏破长安城。至于挟天子以令诸侯,只有我周智光能做到。”余元仙吓得双腿发抖。郭子仪多次请求讨伐周智光,代宗都没有批准。
郭子仪因河中军队的粮食常常匮乏,于是亲自耕种一百亩田地,将领们按照等级各自耕种相应的土地,从此士兵们不用督促就主动耕种。这一年,河中地区没有闲置的土地,军队有了多余的粮食。
任命陇右行军司马陈少游为桂管观察使。陈少游是博州人,做官精明强干但贪图贿赂,善于结交权贵,因此得以晋升。得到桂州职位后,他厌恶那里路途遥远、多瘴气瘟疫;宦官董秀掌管枢密事务,陈少游请求每年献上五万缗钱,又贿赂元载的儿子元仲武。通过朝廷内外的引荐,几天后,改任宣歙观察使。
大历二年丁未(公元767年)
春季正月丁巳日,代宗秘密下诏命令郭子仪讨伐周智光。郭子仪命令大将浑瑊、李怀光率军驻扎在渭水岸边;周智光的部下听说后,都有了叛离之心。己未日,周智光的大将李汉惠从同州率领部下向郭子仪投降。壬戌日,贬周智光为澧州刺史。甲子日,华州牙将姚怀、李延俊杀死周智光,将他的首级献给朝廷。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入朝,以收复华州为名,率领部下大肆抢掠,从潼关到赤水二百里范围内,财物牲畜被抢掠一空,官员们有的只能穿纸衣,有的几天没有饭吃。己巳日,设置潼关镇兵二千人。
壬申日,分割剑南地区设置东川观察使,镇守遂州。
二月丙戌日,郭子仪入朝。代宗命令元载、王缙、鱼朝恩等人轮流在郭子仪家中设宴款待,一次宴会的花费高达十万缗钱。代宗对郭子仪礼遇厚重,常常称他为“大臣”而不直呼其名。
郭子仪的儿子郭暧曾经与升平公主争吵,郭暧说:“你依仗你父亲是天子吗?我父亲看不起天子的职位才不做的!”公主愤怒地驱车入宫向代宗奏报。代宗说:“这不是你能明白的。他确实是这样,假如他想做天子,天下难道还能归你家所有吗?”安慰劝解后让她回去。郭子仪听说后,囚禁了郭暧,入宫等待治罪。代宗说:“俗话说:‘不痴不聋,不能做一家之主。’儿女们闺房中的话,不值得当真!”郭子仪回去后,打了郭暧几十杖。
夏季四月庚子日,命令宰相、鱼朝恩与吐蕃在兴唐寺结盟。
杜鸿渐请求入朝奏事,任命崔旰代理西川留后。六月甲戌日,杜鸿渐从成都来到长安,献上大量贡品,趁机详细陈述蜀地的利害关系,举荐崔旰的才能足以托付重任;代宗也一味姑息迁就,于是留下杜鸿渐再次担任宰相。秋季七月丙寅日,任命崔旰为西川节度使,杜济为东川节度使。崔旰又搜刮财物贿赂权贵,元载提拔崔旰的弟弟崔宽担任御史中丞,崔宽的哥哥崔审担任给事中。
丁卯日,鱼朝恩上奏请求将先前皇上赏赐的庄园改为章敬寺,为章敬太后祈求冥福。于是章敬寺建造得极其宏伟壮丽,耗尽了京城的木材仍不够用,又上奏请求拆毁曲江池和华清宫的馆舍来提供建材,花费超过万亿钱。卫州进士高郢上书,大略说:“先太后的圣德,不必依靠一座寺庙来增添光辉;国家的长远谋划,本来就应当以百姓为根本。舍弃百姓来建造寺庙,能得到什么福分呢!”又说:“没有寺庙尚且可以,没有百姓难道可以吗!”还说:“陛下应当效仿夏禹,建造简陋的宫室;却推崇佛塔寺庙,重蹈梁武帝的覆辙吗?”他再次上书,大略说:“古代圣明的君王积累善行来求得福分,不耗费财物来求福;修养德行来消除灾祸,不劳累百姓来禳除灾祸。如今建造工程紧迫,昼夜不停,体力不支的工匠就遭到鞭打,道路上满是愁苦痛苦的声音,这样希望求得福分,臣恐怕不能如愿。”又说:“陛下在内心回归正道,却向外寻求微小的帮助,听从身边人的错误计谋,损害帝王的大政方针,臣私下为陛下感到惋惜!”这些上书都被搁置,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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