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政南心里咯噔一下。
那地底传来的声音继续嗡嗡响,看小孩儿耍把戏般的从容:“你小子就别白费劲了,俺这七百万年道行‘缠身’的土法子,专治各种不服。就你这百十来万年的道行,搁俺眼皮子底下,连个屁都崩不响!老实眯着吧,颠不坏你,一会儿就到地方了。”
话音刚落,闵政南就觉着周身一紧,包裹着他的这坨巨大“泥茧”猛地向下一沉,然后便以一种难以形容的、既迅猛又平稳的方式,在地下穿行起来。那感觉,不像是在土里钻,倒像是周围的岩石泥土都成了流水,而他们就是水流里一颗裹着泥的石头子儿,被一股庞大无匹的地脉力量托着、推着,朝着某个方向疾驰。
耳边是泥土与岩石被无形力量排开、摩擦时发出的低沉轰鸣,偶尔能感觉到掠过坚硬的岩层,或是穿过地下空洞时短暂的失重。泥土的挤压感始终存在,但又有种奇异的柔和,仿佛这黄土龙对地行秘法的操控已臻化境,既能困人于无形,又能护着不被地压所伤。
只是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像个会动的大号棺材。闵政南心里把黄土龙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个遍,可身体动弹不得,道行又被压得死死的,只能干瞪眼,任由这老家伙把自己往那险龙渊南城驮。
不知在地下穿行了多久,也许几个时辰,也许大半天,时间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忽然,那地里的震动停了下来。
紧接着,闵政南就听到裹着自己的泥茧外头,传来黄土龙那闷雷似的嗓音,这回声音清晰了不少,似乎已经到了某个特定的地点:
“白花城主!属下土黄龙求见!有要紧事儿禀报!”
这声音不是喊出来的,更像是通过某种震动,直接传递到上方的空间。片刻寂静后,一个清冷中带着些许慵懒女声,从上头悠悠落下:
“上来吧。”
“得令!”
包裹着闵政南的泥茧猛地向上一冲!“哗啦”一声,像是破开了一层水幕,光线骤然刺入眼中。闵政南被晃得眯了眯眼,等适应了,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座极其广阔、通体暖白色玉石砌成的宏伟宫殿内部。
大殿极高,穹顶上镶嵌着无数夜明珠和发光的珊瑚,将四下照得亮如白昼,却又柔和而不刺眼。四周的玉柱上盘绕着活灵活现的龙形雕刻,张牙舞爪,气势非凡。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的光华和……他自己此刻的狼狈样——还像个出土文物似的被一大坨黄泥裹着,只露个脑袋。
大殿尽头,九级玉阶之上,设着一方宽大的宝座。宝座通体赤红,不知是何材质,隐隐有火光流动。此刻,那宝座上正斜倚着一位女子。
一袭大红袍服,款式华美庄重,袍摆迤逦拖在玉阶之上,她一只手支着额角,另一只手随意搭在宝座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目光居高临下地扫了下来,先是在那泥茧上顿了顿,随即落在了闵政南那张沾着泥点子的脸上。
黄土龙此刻已从地下完全钻出,化形成一个敦实矮壮、面皮焦黄、穿着土黄色短褂的汉子,他朝着宝座方向躬身抱拳,声如洪钟:
“禀城主!这小子!”他一指泥茧里的闵政南,“鬼鬼祟祟想溜出龙沟国地界,被俺逮个正着!俺一看,这还了得?立马就给捆巴捆巴,给您送来了!”
元白花的目光在闵政南脸上转了转,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瞬,旋即恢复清冷。她对着黄土龙微微颔首:“嗯,做得不赖,挺机灵。这事给你记一功,回头你家那小崽子,官升一级。”
黄土龙闻言,黄脸膛上顿时乐开了花,褶子都挤出来了,连连鞠躬:“谢城主!谢城主恩典!那…那没啥事儿,属下就先告退了?”他搓着手,眼巴巴瞅着元白花。
“去吧。”元白花挥了挥手。
“得嘞!”黄土龙如蒙大赦,又冲闵政南挤咕挤咕眼,然后“哧溜”一下,整个人化作一道黄烟,钻入玉砖地面,消失不见,连个窟窿眼儿都没留下。
大殿里,就剩下宝座上的元白花,和泥茧里动弹不得的闵政南。
元白花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大红袍服随着她的动作如水波般流动。她一步步走下玉阶,来到泥茧前,绕着走了半圈,像是打量什么稀奇物件儿。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几分玩味。
“行啊,”她终于开口,声音还是那股子清冷冷的调儿,但细听里头似乎掺了点儿别的,“恢复得挺快嘛。瞅这精神头,我还瞎担心,怕咱俩大婚那天,你撑不起那身行头呢。”
闵政南嘴里发苦,想说话,可泥巴裹到下巴颏,只能使劲眨巴眼。
元白花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尖腾起一小簇跳跃的、温度却控制得极好的赤红火焰,在那裹着闵政南的泥壳上轻轻一划。“刺啦”一声,坚如铁石的泥壳如同遇到热刀的牛油,整齐地裂开一道口子,然后整个泥壳“哗啦”一下碎裂、脱落,化作普通的黄土散落在地。
闵政南浑身一松,腿一软,差点没坐地上,赶紧稳住身形,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手腕,苦着脸道:“白花城主,您这…这是何必呢?强扭的瓜它不甜啊!”
“甜不甜的,啃了才知道。”元白花收回手,那簇火焰在她指尖熄灭。她背着手,踱回宝座方向,语气不容置疑,“再说了,我元白花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我跟全龙沟国的子民都放了话,我举办大婚。你这会儿跑了,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往后在这险龙渊南城,我还怎么管事儿?”
她转过身,重新坐回宝座,目光灼灼地盯着闵政南,红唇轻启:
“毕竟,你现在也算是我名义上的‘男人’了。虽然很一般,但是勉强用用也凑合!你就安生在我这龙宫里待着吧,等着做新郎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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