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松豁然睁开一双浑浊目,全身气血翻涌,就差一口气上不来,拖着根本迈不开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长孙身前,蹲下身来,许久伸手捏住了他双颊,扳正他面庞,“你偷看了我的卷宗,知道殿下已经查出了青州军变卖精钢坞的事,知道青州军一直在拉拢他们主将的儿子,知道那个少年正惶恐不安,但惶恐不安的少年却又最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对!”温颐避无可避,索性直言道,“无论是中山王世子还是阴平王世子,他们都是江氏宗亲,难保有朝一日用我弃我。但武安侯之子乃异性,他坐在皇位上,就一辈子需要我,一辈子做我掌中棋。大父,我计划得很好的,不会连累家族。现下、现下最紧要的,是要比任何人都先找到殿下,找到她,藏起来,就什么事情都没了了。”
温松跌坐在地,除了眼角还有一点光,已经几乎融在阴影中,问,“二王世子,你能处理?”
温颐点头,“挑拨即成。”
温松又问,“其他的辅政大臣又当如何?”
温颐道,“有劳大父。”
温松继续问,“可是忘了,这天下还有个薛氏?”
“没忘!”提及薛氏,温颐面目都变得扭曲,“需留着。天子崩而异性上位,十三州边将定会生乱,留着薛氏震慑之。然后,诱杀主帅。”
大约从江瞻云没走他预定的路线开始,整个局势便已经失控了。
可喜的是,薛家军主帅先行薨逝,薛壑返回益州治丧,皇城之中少了阻力,很快辅政的五位臣子,顺者昌,逆者亡,天子崩逝未央宫。
可恨的是,薛壑领兵回京震慑各州边将,虽同意明烨继位,却不肯入皇城。待入皇城时,乃薛氏门人遍布朝堂,得尚书台决策权,卫尉校尉之兵权,御史台之监察权,可谓权倾朝野。
温松无奈,只得领温颐避其锋芒。一人称病隐居府邸鲜少理政,一人称染五石散不理世事。
……
冬日雪飘,已经落了一整夜。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已过花甲的老者立在窗牖大开的窗前,任由风雪扑身,回忆如潮。
这是腊月十三的平旦,京畿诸事定下,未央宫也三度确定安保事宜,可随时迎新主登基。
尚书府中,光禄勋许蕤和大司农封珩相约至此,倒也没有刻意躲藏,车驾大方置在府门外,只当是来商讨政务。
毕竟之前多年,亦是如此,温令君年迈多病,温太常因染药不宜外出。
“令君,你说句话,当下我们该怎么办?”许蕤再坐不住,先开了口,“当下右扶风、内史,左冯翊等一干官员都等着您的话呢!”
“这些日子,庐江长公主清洗未央宫,明烨余党被杀了干净。”封珩淡淡道,“说不定接下来便是吾等了。”
“当年寻到一条手臂便认作了死亡,该是个头颅才对。”温松没有转身,尚且看着窗外飞雪,叹道,“咱们大魏帝传五世,乱世开国的帝君太、祖皇帝,不受帝宠、兄弟在前却依旧能上位且执掌国祚整整三十六年的太宗文烈女帝,能在未央宫前殿一剑斩杀亲子平息民怒的世宗靖明女帝,还有咱们四征匈奴彻底平定北境的高宗先帝,个个都是雄主。是我们低估了江氏的龙裔,百姓能有如此君主,是福气。”
“大父,两位世伯,不必如此悲观,长他人志气比自己威风。”温颐推门入内,脱下大氅时还打了个哈欠,俨然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他关合了窗牖,扶温松置案前坐下,捧来一个暖炉给他。又起身舀了釜锅沸水,给许蕤和封珩沏茶。之后回去温松身边,侍奉在侧,是君子举止有礼、仁孝端方的姿态。
唯有开口时,才能在清癯面上,温润眉眼里,偶见两分机敏和阴鸷。
“回去和其他人说,过往之事,殿下不会追究的。”
这话落下,许蕤和封珩不可思议地对视了一眼,须臾有些回过神来。
温颐在大殿之上杀了杨羽,毁掉了他们同盟最有利的人证。而于君主而言,他杀杨羽便如薛壑杀明烨身边的羽林卫,非但无功而且有功。江瞻云也确实不会再查,因为她处置明烨余党,并没有让廷尉、京兆尹审问,三司之一的执金吾虽参与、却是随庐江长公主行操刀灭口之事。这是新君给出的最大的信号,过往一切,既往不咎。
“君主要处理人,原不需要证据的,有个由头即可。”封珩依旧不放心,“再者,也有可能我们会错了意,侍奉殿下这么多年,她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主。”
温颐自江瞻云归来,面对如此喜讯整个人如同重新活过来,虽常年装病而面容消瘦苍白,但掩不住此刻眼底的神采。
“大司农太过忧心了。退一步说就当我们会错了意,那大可分析分析当下局势。”温颐起身又给添茶,话语缓缓道,“您是大司农,掌钱谷,为国家财政长官。座下属官有太仓、均输、平准、都内、籍田五令,及各州诸仓农监、都水共七十丞。每年百姓赋税皆汇入你手,甚至官田、煮盐、冶铁和其它官营的手工业也都归您主管。”
茶水添至许蕤盏中,“您是光禄勋,掌管宫廷宿卫及五校尉,座下设有十八属官,大夫、郎中若干,皆为武职。同时负责守卫宫门、宫殿以及随同天子出行等任务。”
温颐回来温松身边,“大父更不用说,乃尚书令,是举国政务中枢,总协政务。凡任命六百石以上官员、审核臣民上书都要过其手。座下尚书郎、尚书丞总计过四十,都是八百石以上官员,七成是门生。”
“还有晚辈不才,任职九卿之首的太常,且不说座下有太乐、太祝、太宰、太史等六令丞,分掌音乐、祝祷、供奉、天文历法等。只说太常主理文教、统辖博士和太学,主持新政,扼着天下学子的仕途,控着他们的口舌。”
“再有其他人,旁的不说,只说右扶风、内史,左冯翊三位,他们按照左中右三路分掌京畿城郊之政务和安全,只要他们不散,天子脚下的事宜还是有他们说了算。”
温颐饮了口茶,目光从封珩、许蕤面上过,“二位想想,一国之财政、帝宫之三成兵力、举朝之政务,举国之学子仕途,皇城城郊之民意……尽在你我之手。这些如艘艘大船,独自飘于汪洋或许有被风浪掀翻的风险,但若我们牢牢捆绑在一起,当可如履平地,何惧风浪!”
“对,其实就算不绑牢,当下时局,殿下也不敢轻易掀翻任何一艘船,因为她手上没有多余的替补,她就只能咽下这口气,同我们一道前行。”许蕤心下稍安,这下一口茶方品出两分滋味,然搁盏还是谨慎,“太常不会弃我们伴殿下独行吧?”
温颐和江瞻云之间的那点事,虽然未过明路,但其多年未娶,如今殿下归来又是这般风貌,诸人多少能看出几分。
“大人多虑了。”温颐笑道,“晚辈不仅不会弃船独行,还会将我们这艘巩固得更牢。”
话至此处,封珩叹了口气,“若说牢固,非姻亲不可为。可惜啊,殿下归来头一条令,便是还薛氏清白,道是薛氏种种皆受她令。这不明摆着薛大人同小女的婚姻亦是谋略之一,无法作数。”
“我族中还许了一女郎而他做妾,他当时也应了。”许蕤苦笑,“我还说他这是终于想开了。谁能想殿下还活着,全是试探尔。”
“此间种种,殿下定是布局多年,只择他一人,可见对其信任……薛氏横在朝中,终是难安。”
许、封二人的话句句在理,温颐闻来眼中几多嫉恨,但终究在抚摸从袖中掏出的两卷竹简时消弭了怒意,复了温雅清贵的姿态,“殿下不见得十足十信任他,别忘了未央宫前殿上,殿下撕下了两幅皮具呢,薛壑那个状态,未必见过她撕下第二张脸。”
“再加上这个——”温颐将两册卷宗推给二人,“薛壑的处境便与我们一样了。不,应该是说,薛氏与吾等同路了。”
许蕤同封珩一人一卷打开阅过,竹简字迹映入眼帘,温颐的话语灌入耳朵。
“当初他在风雨坡遇刺,借机拔出右扶风。我等都注目在于右扶风的生死利弊上、以及这个位置空缺之后是否又被薛氏占去,使之势愈大。还是大父提醒,实乃薛壑对我温氏一族最后的试探。好一招声东击西,如今我也还他一计。”
许蕤和封珩各自看完,面生喜色,又交换来看。
温颐话语还在,“他不是忙着将送薛九娘入宫,全身心在帝后身上吗,还要分心应付你们二位,如此再谨慎的人也难顾虑周全。”
“令君,果然是您调教的人,妙啊!”许蕤合上案卷。
封珩亦合上了案卷,抚掌称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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