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空荡荡的,九昭抬眼,望见支起一条腿,靠坐在室椅上的神帝。
他没有戴冕,一身家常袍服,越发显得夹杂在黑发中银白点眼。
九昭的视线凝在白发上一瞬,拱起双手,弯腰作揖:“儿臣见过父——”
神帝摆手示意免礼:“昭儿过来,听丹曛说你昨夜便求见了本座一次,是为何故?”
九昭不答,把杏杳拉到身前:“儿臣想知晓父神近来是否康泰,便请了医仙令来为您把脉。”
她的请求未经铺垫,陡然提出,显得有些突兀。
神帝眸间异色闪过,却也配合地伸出手腕,命杏杳输入仙力探知。
杏杳虽然做事散漫,嘴不饶人,到底对待术业十分仔细,她沉吟着操控仙力在神帝体内游走一圈,方收回手,垂落眼帘,慎重道:“帝座无恙,仅是神力有所损耗,料想乃前端征战之故。”
“只是损耗了些神力,别的都不要紧吗?”
九昭神容不见松懈。
杏杳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瞥神帝,索性说道:“殿下,您在路上问及臣的,两方父母为剧毒灵兽,结合生下孩子是否毒上加毒的问题,臣已跟您说过,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仙魔后代,要么从父要么从母。至于将剧毒炼化成无色无味,叫人神志恍惚的慢毒的修行方法,臣更是闻所未闻。”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将九昭的老底揭了出来。
九昭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反观在旁聆听的神帝表情沉静如旧。
“看来殿下和帝座这头已然不需要微臣了,微臣先告退。”
报复完一路上九昭对自己使用的蛮力,见势不好,杏杳又脚底抹油,一溜烟退了出去。
只剩下头大如斗的九昭,和喜怒不辨的神帝。
“父神。”
淅沥沥。
九昭轻唤的语声同茶水注入瓷盏的声音一同响起。
“儿臣有罪。”
她磕头下去,言简意赅地说出了从无日渊到凤凰树心,自己与巫逐之间纠葛的经过。
“巫逐欺骗儿臣,说利用颌下珠给父神下了毒,又以种种言语刺激,勾出了儿臣的心魔。如今儿臣涅槃归来,凤火虽成,可心魔难以消解,眼下颇为束手无策。”
维持叩首姿态,九昭态度哀恳,“最要紧的,幸好父神没有中毒,否则儿臣万死难辞其咎。”
将犯下的过错毫无保留说出,九昭的额头触在冰冷地面,肌肤被玉砖上的刻纹硌得生疼。
却不敢抬头,沉默着等待父神的判决。
半晌,她的肩膀被大手握住扶起,转眼视线中投进一盏馥香袅袅的清茶。
九昭愣愣地将茶盏捧在掌心,见神帝一指木案的对面:“昭儿,坐到那里去。”
于是这场对话变成了面对面形式,九昭越发不敢看神帝明睿的眼睛。
“巫逐既想通过心魔操控你,你又是如何从他的算计里逃过去,完成涅槃的?”
神帝的问题直至九昭难以启齿的核心。
嘴巴张张合合,欲言无声许久,九昭说道:“……儿臣让他爱上了自己。”
“那么你呢,你可有爱上他?”
神帝又问。
九昭的语调艰涩:“不曾,可儿臣有过不忍……儿臣昔日总觉得利用他人真心者可耻。”
“可你最终还是这么做了。”
神帝的结论笃定。
他平静的言语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九昭心上。
她阖着眼睛,低低嗯了一声,说道:“责任在前,有些事不论我想不想做,而是该不该做。”
她说完这句话,神帝又是半晌未言语。
“喝茶吧,茶放凉便没有香气了。”
说着,他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温度正好,清香微苦的滋味入喉,九昭满腔的心绪缓和不少。
她看着神帝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繁琐的茶艺。
满耳都是在神火之上小煮微沸的壶盖,轻轻扑打边缘的清脆动静。
神帝终于说起对于此事的处置:“心魔没什么大不了的,成神时会有一次化去污浊的机会。你没有辜负为父的期望,练成了涅槃凤火,那么为父会想办法帮你补全真血之脉,助你成为上神。”
补全真血之脉。
成为上神。
后者九昭幻想过几次,前者却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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