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被压抑着的激动,仿佛这话是她的心里话,她已经憋了很久很久了:“还是她不能推开?”“又或者,”苏拂苓顿了顿,语气骤然缓下,“意识不到自己可以推开?”对。许易水想起来自己讲的故事里还漏掉了很关键的一点,苏拂苓失忆了。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可现在的苏拂苓,如果对此毫无印象,会一听故事,就问这样的问题吗?许易水的目光落在了苏拂苓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审视。“为何不能推开?”“为何意识不到自己可以推开?”并没有刻意补上这关键的一环,许易水不止想知道故事的答案,也很想知道,苏拂苓为什么会这样问。“我问你呢,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苏拂苓脸上露出个浅笑,神色轻松起来,抬起手亲昵地拍了一下许易水的肩膀:“不是你说那位罪奴是王女的么?”“王女怎么会自愿被人当做牲畜一般买卖?”“怎么会自愿成为泥腿子的娘子?”“你是良农,哪里知道罪奴的苦。”“那罪奴营,就和豢养鸡鸭的窝棚一般,半大不小的地方,关着成百甚至上千的罪奴。”“去新家的路上,更是要被绑着手一长串,若是要如厕,还得大庭广众之下询问官差,给解了手,就近找一个露天的地方便处理了自己。”“慢了还会被官差漫骂嘲笑。”“更难熬的,是不知道新家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妻主高矮胖瘦,是骡子是马都不知道。”“若斩首是瞬间的短痛,那么填户,就是漫长的折磨。”“是对一个人,一生的禁锢。”“如你所言,”苏拂苓的声音很轻,却又很重,“那罪奴是王女,你,的朋友,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泥腿子。”“王女却成了泥腿子的娘子。”“她们还食了扶桑叶,也就过了花烛夜。”“王女应当是学的是仁义礼智信,讲的是兵法策论谋。”“是如何被当做牲畜买卖,又是如何推不开或者意识不到自己可以推开,如何被人夜夜承欢,只等着揣上崽儿呢?”“王女,痛苦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拖泥带水的夜,石破天惊而出。“自愿成为,你朋友的,娘子。”伴随着苏拂苓的话,许易水终于明白了什么。原来是这样么?原来竟是这样么!!!许易水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去代入梦里苏拂苓的视角。失忆的苏拂苓成了罪奴,眼还瞎了,受尽磋磨来了上河村,被人当做牲畜一般买卖。她遇到了许易水,一个泥腿子,欢欢喜喜地将她买回了家。苏拂苓是失忆了,不是傻了,甚至相反,她还很聪明,所以她在来上河村的路上,就已经知道和了解了罪奴的命运,所以她就这么被那条既定的,知道的规则,拖着鼻子走,顺从的成为了许易水的娘子。许易水对她很好,只除了床上或许粗蛮强硬了一些,其他时候都对苏拂苓很好。所以失忆的瞎眼的苏拂苓,其实也是认为许易水不错的。或许她还庆幸过,自己一个罪奴,能够遇到这样好的人,过上这样安稳的生活。可她不是罪奴。她是王女。同样的事情,认知不同,视野不同,结果也会天翻地覆。一个犯了法的罪奴,侥幸能活了命,过上安稳的生活,是一件好事。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王女,一朝意外,成为别人的妻子,甚至还为此感到高兴过。为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而高兴。为捡一枚铜钱,失了一枚金元宝而高兴。多可笑。多耻辱。梦里自己以为的那些好,真的是好吗?许易水开始想。为了给苏拂苓一个体面的花烛夜和婚宴,她将攒来买房子的银钱拿出,尽力地做了一场上河村最盛大的仪式,红衣红烛红花。可苏拂苓原本是可以三书六礼,骑着高头大马,可能浑身都是金子敕造出来的盛装华服,去迎接她最爱的人的。可最后,自己这个泥腿子,凭着扶桑叶,成了苏拂苓的妻主。甚至还夜夜,“欺辱”于她。试拂铁衣如雪色,只将千载苓为君。高高寒梅枝头雪,零落成泥碾作尘。许易水重重地闭上了眼睛。苏拂苓,记忆回笼的那一刻,你痛苦吗?“这就是王女的苦衷么?”许易水喃喃:“王女,是恨的吧?”“王女……屠村的理由?”“想必是恨的,”苏拂苓给了许易水一个肯定的回答,“非常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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