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舱外传来清晰而有力的脚步声,守在门口的汉军亲卫低声提醒:“周尚书,汉王殿下到。”
周法尚浑身一震,连忙收敛心神,整理衣冠,肃然而立。舱门被推开,只见刘璟一身常服,却难掩久居人上的威仪,步伐沉稳地走了进来,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其身后跟着那位刚刚见过的、眼神清澈却透着聪慧的少年世子。
周法尚不敢怠慢,立刻上前两步,以臣子见上位者之礼,深深一揖到地,语气恭谨至极:“下官,大陈礼部尚书周法尚,参见汉王殿下!殿下千岁!”
“周尚书不必多礼,请坐。”刘璟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多少情绪,他伸手示意,自己则在上首主位坐下。刘英默默坐在了周法尚对面的位置。几名亲卫无声地奉上热茶,然后肃立门边。
周法尚半边屁股挨着椅子坐下,心中惴惴。他欠身道:“下官奉我大陈皇帝陛下之命,星夜前来,拜见殿下。想必……想必殿下已览阅我主亲笔信函。我主及我大陈上下,实不愿与上国兵戈相向,愿倾尽所有,以最大的诚意,祈求殿下息雷霆之怒,罢远征之师,给江东百姓一条生路,免遭战火荼毒。还望殿下……以江东千万生灵为念啊!”说到动情处,他声音竟有些哽咽,眼圈微红,倒不全是作伪,其中确有几分为江东可能面临的劫难而生的悲悯。
刘璟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并未饮用。他抬起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周法尚,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哼了一声:“让本王以江东人民为念?那么,周尚书,请你摸着良心回答本王,江东百姓如今水深火热,流离失所,又是谁造成的?”
不等周法尚回答,刘璟猛地将茶盏顿在桌上,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的愤怒:“多少人被迫背井离乡,逃亡我大汉境内?多少家庭骨肉分离,多少孩童失去父母亲人?江东土地荒芜,市井萧条,百姓面有菜色,啼饥号寒!这些,难道是我刘璟造成的吗?!”
他霍然起身,几步走到舷窗边,“哗啦”一声用力推开窗户,寒冷的江风立刻灌入舱内,吹得烛火摇曳。
刘璟指着窗外黑暗中对岸建康城模糊的轮廓,声音中充满了痛心与怒其不争:“你听听!你问问!那数十万扶老携幼、历尽艰辛投奔我汉国的江东百姓,他们是如何说的?他们言道,陈国之税,重如泰山!陈国之吏,猛如豺狼!横征暴敛,敲骨吸髓,致使民不聊生,家破人亡!这就是你们陈国君臣所谓的‘以人民为念’?!陈霸先为了一己权位私欲,不惜竭泽而渔,荼毒江东!而你们这些身为父母官的,不思劝谏匡正,反而助纣为虐,替他盘剥百姓,稳固他的皇位!你们,有何面目在此跟本王谈‘以百姓为念’?!”
刘璟这番怒斥,言辞犀利,句句如刀,直刺周法尚的心窝。他列举的皆是事实,周法尚身为朝廷高官,岂能不知?
一时间,他面红耳赤,羞愧难当,额角渗出冷汗,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所有事先准备好的外交辞令在这样赤裸的指责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半晌,他才颓然低下头,苦涩地道:“殿下……殿下骂得是……下官……惭愧。”
“你能感到惭愧,还算有几分良知未泯。”刘璟让胸中的怒火稍稍平息,关上了舷窗,舱内重新变得温暖,但气氛却更加凝重。他回到座位,目光严厉地逼视着周法尚,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你回去告诉陈霸先,要本王罢兵,不是不可以。但他必须做到以下三条!”
周法尚精神一振,连忙竖起耳朵,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第一,”刘璟伸出第一根手指,“立刻下诏,宣布江东各郡,免除三年一切税赋徭役,让百姓得以喘息,休养生息!三年之后,赋税须与我大汉看齐,实行‘二十税一’之轻徭薄赋,永为定制!”
周法尚心中猛地一沉。免三年税赋?陈国如今财政本就捉襟见肘,军队粮饷尚难维持,若免赋三年,朝廷和军队立刻就得崩溃!
“第二,”刘璟伸出第二根手指,“不得以任何方式阻拦、迫害江东民众!他们想去哪里,是留在江东,还是北归中原,或是迁往他处,皆是他们的自由!陈国官府不得设置关卡,不得强行征发,不得阻拦百姓自主选择!”
这一条,直接动摇了人口基础。
“第三,也是最根本的一条!”刘璟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肃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天威,“江东之地,自秦、汉以来,便是我华夏之土,历代皆设郡县,编户齐民!何时成了他陈霸先的私产,竟敢妄自称帝,僭越神器?!他必须立刻去除一切僭越之举!去帝号,撤僭越之宫室仪仗,散非法之嫔妃,罢所设之伪官,解所建之私军!江东恢复为朝廷郡县,各郡太守须由朝廷(指汉廷)考核任命,驻军乃朝廷之军,统帅须由朝廷委派!陈霸先本人,无权再拥有任何独立的官职任命权和军队指挥权!”
周法尚听得目瞪口呆,浑身冰凉。这哪里是议和条件?这分明是让陈霸先无条件交出一切权力,自缚双手,将江东完全奉上!不,比那更甚,是要将他彻底打回原形,甚至不如一个富家翁!
其实,不用看后面两条,仅仅第一条“免赋三年”,就足以立刻压垮如今内外交困的陈国朝廷!周法尚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他明白了,刘璟根本就没有丝毫和谈的诚意,所谓条件,不过是战书另一种形式的宣读,是羞辱,也是最后通牒。
他心中哀叹,知道使命已然失败,但还想做最后的、徒劳的挣扎,勉强争辩道:“殿下……殿下明鉴。我主……我主好歹也是一国之君,牧守江东。如此……如此剥夺其所有,是否……是否过于严苛,不尽人情?可否……留有余地?比如,保留王号,治一郡之地……”
不等刘璟开口,坐在对面一直安静聆听的小王子刘英,忽然挺直腰板,清脆而有力地开口了,他的声音还带着童音,但语气却异常沉稳,逻辑清晰:“周尚书此言差矣!汉王殿下所提三条,句句在理,合乎天下大义!陈霸先本不过吴兴一小吏,趁中原多事,窃据江东。汉王殿下念其曾稍有微功,允其封王拜将,已是莫大恩典。然其不思报效,反生异心,篡夺梁室基业,僭越称帝,自立百官,私建军队,割裂疆土,此乃十恶不赦之谋逆大罪!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汉王殿下代天伐罪,已是宽仁。如今给出明路,又是格外开恩,何来‘严苛’之说?难道谋逆之罪,还可讨价还价不成?”
刘英这一番话,引经据典,扣住“谋逆”大义,说得周法尚面如土色,哑口无言。他这才注意到,这位小世子年纪虽幼,见识言辞却已非同一般,心中对汉国后继有人更感绝望。
周法尚知道再无转圜余地,只得颓然起身,躬身道:“殿下之意,下官已明了。下官……这便返回建康,如实禀报我主。”
刘璟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去吧。本王最多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陈霸先必须公开答复,并开始执行上述三条。若能做到,本王即刻罢兵北还,既往不咎。如若不然……”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乍现,“休怪本王代天下万民,伐此逆贼!届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下官……告退。”周法尚心中一片冰凉黯然,再次深深一揖,在汉军的“护送”下,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客舱,登上哨船,向着那片被汉军战舰包围的、黑沉沉的建康城驶去。
待周法尚离去,刘英走到父亲身边,低声问道:“父亲,既然您也认定陈霸先割据称帝是谋逆之举,为何不早早公开传檄天下,历数其罪,公告讨伐?那样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
刘璟看着儿子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英儿,政治之事,有时需讲究策略。若我过早发出檄文,将‘讨逆’之名坐实,陈霸先自知不敌,很可能会立刻顺水推舟,自请去掉帝号,降格为王、为公,甚至上表称臣,做出彻底屈服的姿态。到那时,他若真这么做了,我反倒会被这‘名分’缚住手脚。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会觉得我已接受其臣服,若再继续进攻,便是无信、贪暴。现在,我不公开定其罪名,只提具体条件,他反而难以应对。答应,是死;不答应,我也有了继续进兵的理由。待到兵临城下,胜负已定,再发檄文公告其罪,顺势接收,便无人能置喙了。”
刘英恍然大悟,眼中满是敬佩:“原来如此!父亲思虑周详,儿臣受教了!”他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刘璟淡淡一笑,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黑暗与江水,仿佛已穿透夜幕,看到了建康城内的惶恐:“周法尚此番回去,我提出的这三条‘不可能完成的条件’,必会迅速在建康朝野传开。无论陈霸先答应与否,我都已经向江东士民展示了‘仁至义尽’的姿态。不降,是陈霸先顽固;若降……哼,他舍得吗?这局棋,怎么走,主动权都在我们手里了。”
刘英默默点头,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陈霸先,忽然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父王这样的对手,步步为营,处处先机,或许,真是他的不幸吧。
这时,一名亲卫进来对刘璟低语几句,刘璟对刘英笑道:“我有事要出去一会儿,我儿先回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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