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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第1页）

一不留神，覆面的轻纱掉落，随风掠过桅杆，似一片轻云降落在水面上。高曜痛惜芸儿，优待赡养一生，这并不出奇。然而他肯为她向父皇请求佳人名分，入宗谱，这不但是待她情重，更是向父皇表明不满与冤屈之情。皇帝轻易准允，分明已有悔意。往事已矣，我再无牵挂。

米糕黏腻，箬叶清香。我心情大好：&ldo;若非过目不忘，裘大人也不能榜上有名。&rdo;

若非过目不忘，焉能为熙平所用？

吃了几块米糕，总算是半饱。回到仁和屯，早已过午膳的时间。走近所居住的院落，却见门前塘边的柳树下，有人抱臂而眠。此人圆胖身材，身着淡绿衣裳，面色被水光照得青白。绿萼哧的笑了出来：&ldo;姑娘，那人像不像篮子里的一团米糕？&rdo;那人听见笑声，猛然惊醒，跳起身来。

我诧异道：&ldo;杜主簿？！&rdo;

杜娇见我回来，面露喜色。拍了拍身上的糙屑与尘土，从容上前一揖：&ldo;小姐安好，在下已在此恭候多时了。&rdo;

我忙还礼道：&ldo;杜主簿怎知玉机在这里？&rdo;

杜娇微笑道：&ldo;在下从西北回来，便听闻大人辞官回乡了。不想今日竟在河边看见，想大人应当隐居在此，于是特意前来等候。&rdo;

我淡淡一笑道：&ldo;本以为能瞒天过海，竟还是被人认出。&rdo;

杜娇道：&ldo;大人气度儒雅，卓荦不群，即使完全遮住面孔，在下也能认得出来。&rdo;

我一指塘边的石桌和石凳：&ldo;大人既来了，便留下略用些薄酒。家中恰有才酿了三个月的葡萄酒，请杜主簿品尝。&rdo;

杜娇哈哈一笑：&ldo;实不相瞒，在下早已是饥肠辘辘。如此，却之不恭了。&rdo;

我回头向银杏道：&ldo;做两道菜，把从汴城带回来的米糕盛一盘子，再筛一壶葡萄酒，拿两只梅子青的酒杯。&rdo;银杏和绿萼去了。我又向杜娇道，&ldo;请主簿稍待片刻，玉机要去更衣。&rdo;

待我出来，石桌上已摆了两道菜，一道茭白炒腊肉，另一道酸凉萝卜丝，再加一盘箬叶米糕，白翠之间点点猩红，清雅之中略含惊心。杜娇面前的梅子青釉小酒杯已斟满，酒色淡红似胭脂明媚。我笑道：&ldo;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可惜玉机这里没有碧玉高脚杯，只得用青瓷杯代替。仓促之间，菜品简慢，请杜主簿多多包涵。&rdo;

杜娇笑道：&ldo;茭白乃江南时蔬，新鲜运来，殊为难得。白萝卜生津解毒、清热去火。青瓷在前朝被称为&lso;陶玉&rso;，又称&lso;假玉器&rso;，还曾当作贡品，如何称简慢？当此初秋美景，山野风光，以新酿美酒佐景，正是人生一大乐事。在下可算来着了。&rdo;

正待举杯，杜娇指着我杯中的茶水：&ldo;大人如何不饮酒？&rdo;

我笑道：&ldo;玉机体弱，向来滴酒不沾。还请杜主簿多饮几杯。&rdo;孤身女子，不宜与人饮酒。杜娇一怔，随即会意。

酒过三巡，杜娇眉间隐有愁绪。我微微一笑道：&ldo;玉机听闻王府众人俱已平安，莫非杜主簿还有什么烦恼？&rdo;

银杏执壶斟酒，杜娇呆呆望了片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道：&ldo;在下已不是弘阳郡王府的主簿了。&rdo;

我本已猜到几分，仍不禁问道：&ldo;为何？&rdo;

杜娇苦笑道：&ldo;李佳人已残废，李嬷嬷已死，东公公的身上已没一块好皮，其余众人各有损伤。便像这腊肉一样在油锅中滚过一圈，轻则沾了一身油，重则煎熬至死。似在下这样，只是被免官，实在不算什么。&rdo;

高曜在西北送信给我，犯下诸侯交结内官的大错，皇帝又疑心他弑兄。自古以来，藩王犯错，傅相宾友，多有连坐。身为一直贴身陪伴在身边的王府主簿，只是免官赋闲，当然不算什么。我淡淡一笑：&ldo;&lso;为臣不易，岂一途也哉！盖往而不反者，所以功在身后；而藏器俟时者，所以百无一遇。&rso;[152]主簿听过么？&rdo;

杜娇举杯，临风怅然：&ldo;&lso;藏器俟时者，百无一遇&rso;？倒是在下一时气短了。&rdo;

柳枝飘摇，偶有一两枝掠在我的肩头颈间。我笑道：&ldo;玉机初被免官时，也不免焦虑。时日一长，便也惯了。&rdo;

杜娇摇头道：&ldo;在下倒并非焦虑，只是疑惑。近来城中流言纷纷‐‐&rdo;

杜娇并不是高曜的心腹，西北王气之事，他想来不知。如今听闻京中传闻，自然要问个清楚。不待他说完，我立刻道：&ldo;杜主簿为何不自行去问王爷？&rdo;

杜娇有些尴尬：&ldo;王爷近日为李嬷嬷和李佳人的事情伤心得很，在下不忍给王爷平添烦恼。&rdo;

我淡然一笑：&ldo;玉机就要启程去青州了，京中宫中之事，玉机不想再理会。&rdo;

杜娇甚是失望，却也不便追问：&ldo;是在下唐突，小姐恕罪。&rdo;

我笑道：&ldo;我有一言赠予主簿，不知主簿肯听么？&rdo;

杜娇道：&ldo;在下求之不得。&rdo;说着举杯敬我。

自闲居山野，茶也泡得淡了，到了第三杯，便嫌寡淡。这样轻薄的滋味，与山水闲情相合。我一饮而尽，微笑道：&ldo;庄子见鲁哀公，哀公夸耀国中儒士众多。庄子却说鲁国少儒士。哀公道，举国着儒服，怎说少？庄子道：&lso;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于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rso;于是哀公下令，五日后，国中只有一人敢着儒服。&rdo;[153]

山野空旷，水光潋滟。高天白云落入杯盏之中，醉里乾坤，不可限量。杜娇叹道：&ldo;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rdo;

我笑道：&ldo;主簿当日上书求为蓟县县令与王府从官，何等慡快，怎地今日却踧踖不前了呢？&rdo;

杜娇双颊一红，垂头道：&ldo;在下惭愧……&rdo;

我笑道：&ldo;还有一句，&lso;居不隐者思不远，身不佚者志不广&rso;[154]。主簿这个官位，本就是特设，并非常制，得失反复，不过常事。只要杜主簿不改初心，就永远还是王府主簿。&rdo;

杜娇感激道：&ldo;荀子还说，君子赠人以言[155]。在下受教。&rdo;

我欣慰道：&ldo;不敢当。玉机此番回青州，恐再不能见王爷，请杜主簿回府后代玉机问安。&rdo;

杜娇举杯道：&ldo;请大人放心，在下定当转达。只是&lso;再不能见&rso;这四字，恐不确切。岂不闻&lso;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rso;？&rdo;

我亦举杯，微微一笑道：&ldo;好。我敬主簿。&rdo;

杜娇稍稍用了些菜，便起身告辞。绿萼一面收拾桌子，一面道：&ldo;今日也巧，姑娘才出去一回，就惹出两个人来。可见姑娘若要隐居，便一步也不能迈出门。有一句诗叫什么来着？&lso;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rso;[156]。真真说的就是姑娘。&rdo;

银杏从未读过书，听绿萼念诗，不觉欣羡道：&ldo;绿萼姐姐念的是什么？是什么意思？&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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