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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第1页）

我从妆奁中挑出锦素初封女巡时送给我的碧玺桂纹银戒指，套在左手食指上，又在腕上笼了一串白玉珠。李氏默默站在我身后，不时从镜中查看我的神色。芳馨为我梳好髻，捡了一枚银丝柳叶环戴上。我对镜将鬓边抿紧，仔细画了眉。芳馨开了两盒脂粉，我都推了开去，一面道：&ldo;如今殿下大了，有他自己的主意，这是好事。&rdo;

李氏低头道：&ldo;是。&rdo;

我又叹道：&ldo;只是这件事么，嬷嬷既然瞧得起我，大清早的来问我。我只能说，趁这会儿陛下还没起身，想法子把殿下叫回砻砥轩吧。&rdo;

李氏大惊：&ldo;依大人看，殿下不应该随皇后请罪么？&rdo;

我摇头道：&ldo;随皇后去请罪，也有许多说法。应不应该去，见了面要怎么说，结果完全不同。请嬷嬷想法子把殿下叫回砻砥轩，待我仔细问过才能说。&rdo;

李氏为难道：&ldo;殿下这会儿都跪在含光殿前了，怎样说才能把殿下哄回来？&rdo;

我只得道：&ldo;嬷嬷就说我在砻砥轩，有要紧的事情要当面请教，请殿下回去一趟。&rdo;

李氏道：&ldo;这……殿下会回去么？&rdo;

我从镜中望着她，唇角微微牵动：&ldo;殿下想回来便回来，若不愿意，也不必勉强。&rdo;

李氏袖擦去额上的汗珠，颤声道：&ldo;殿下对大人向来敬重，既是大人在砻砥轩等，想来殿下不会不从。奴婢这就去了。&rdo;

芳馨送了李氏出去，回来笑道：&ldo;姑娘这是要学姜太公么？&rdo;

正月里虽无宴饮，但膳食却丰盛不少。加之歇息了几日，心情渐渐平复。镜中人眉目精明，双颊圆润，一扫失落颓唐之气。只是脸上依旧少血色，苍白似一袭浣过的轻纱。目光流转间，影影绰绰的无奈和不平像激流中的枯叶，载沉载浮。我垂眸道：&ldo;殿下大了，有主意是好事。我盼望他能相信我，更盼他有独自承担的勇气。就像昌平公那样。&rdo;

芳馨一怔：&ldo;昌平公？&rdo;

我笑道：&ldo;昌平公私藏敌人首将的金辇，还偏不认错，被撤职降爵。这便是他任性恣意的后果。天威难测，即便是皇亲，也要骨头够硬才好。&rdo;

我换好衣裳，连早膳也来不及用，便带着芳馨和紫菡匆匆去了高曜居住的砻砥轩。砻砥轩占地广大，坐落在桂园的东北面。北山上的泉水在此积成一潭，从南面流出，汇入金沙池。小潭边围绕着巨大的石炉、锻砧和风箱等物，潭水用以淬火。

景园在前朝是一位酷爱锻炼宝刀宝剑的亲王的别苑，据说这位亲王技艺高超，从前被启春折断的白虹剑便是这位亲王最得意的作品之一。这里房舍低矮，即使改造过，也不适宜居住。但高曜喜爱它&ldo;龙渊、太阿出昆吾之金&rdo;&ldo;砻之以砥砺&rdo;[25]的喻意，更爱嵇康锻铁为生的孤标俊逸，便坚持住在这里。后来慎嫔来了景园，仓促之间不便另寻居处，便和高曜同住在砻砥轩。

慎嫔正坐在小潭边和刘离离说话，见我来了，忙迎出来笑道：&ldo;这一大早，也不多歇一会儿？&rdo;

我行过礼，开门见山道：&ldo;听闻殿下随皇后去含光殿请罪了，娘娘怎的不拦？&rdo;

慎嫔一怔，转头看一眼刘离离，拉着我的手走开两步，说道：&ldo;莫非有何不妥？&rdo;

我冷笑道：&ldo;三位公主和皇太子的事情，皇后身为监国和嫡母，有监护不力之罪。皇后去请罪也就是了，殿下有什么罪呢？为何也要去？&rdo;

慎嫔面色微变，说道：&ldo;嫡母罪己，庶子自然要去陪侍。究竟有何不妥？我这便差人叫他回来。&rdo;

我叹道：&ldo;不必了，李嬷嬷已经去请了。&rdo;

慎嫔见我面色不善，只得讪讪道：&ldo;你来得早，想必还没用早膳。空着肚子在冷风里站着不好，进屋用膳吧。&rdo;

我一怔，惭愧道：&ldo;请娘娘恕臣女无礼。&rdo;说罢微微屈膝。

慎嫔忙扶起我，&ldo;我知道你这是关心情急，我不怪你。&rdo;说罢与我携手进屋。

不多时，高曜果然回来了。他虽然急，却依旧在门外道：&ldo;给母亲请安。&rdo;

慎嫔道：&ldo;皇儿进来吧。&rdo;

高曜走进来向慎嫔行礼，又向我问好。慎嫔看看我，又看看儿子，笑道：&ldo;你们姐弟两个在这里说话，我去寻刘大人。&rdo;说着又对侍立在旁的惠仙和紫菡等人道：&ldo;都去吃早饭吧。&rdo;

我和高曜恭送慎嫔出去，霎时偌大一个屋子只剩我和高曜两个人。低矮的横梁迫在头顶，抬眼便能看见梁上的轻尘。门一关，微风扫过，些许灰尘落在高曜肩头。高曜浑然不觉，只是问道：&ldo;姐姐这样着急叫孤回来，究竟所为何事？&rdo;

高曜回来得很快，足见他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心下甚慰：&ldo;臣女请问殿下。殿下随皇后去含光殿请罪，是陪侍以尽孝心呢？还是为皇后分担罪责？&rdo;

高曜道：&ldo;自然是为母后分担罪责。&rdo;

我微微冷笑道：&ldo;殿下并无罪责，为何要为皇后分担？&rdo;

高曜坦然道：&ldo;这里的屋顶太矮，晚上睡觉的时候，常能听见老鼠从梁上爬过的声响。孤的用意，对姐姐来说，不过是梁上硕鼠，不值一提。&rdo;

我沉思片刻，诚恳道：&ldo;皇后罪己，殿下出于孝心，本可陪侍便好。可是殿下偏偏要分担罪责，是想效法秦庄襄王么？&rdo;

高曜微笑道：&ldo;不错。秦庄襄王子楚[26]自幼在赵国为质，要做太子原本无望。可是吕不韦却命人说服秦孝文王的嫡妻华阳夫人。华阳夫人受宠却无子，于是收子楚为养子，又扶持他做了太子。&rdo;

我点头道：&ldo;如今的情势与当年相似，不但相似，还有利得多。子楚尚有兄弟无数，殿下却是独子。&rdo;

高曜双目一亮，颤声道：&ldo;姐姐也这样以为？&rdo;

我的目光骤然一凉，沉声道：&ldo;殿下思虑不周全。殿下且想想，就算皇后是华阳夫人，陛下可是秦孝文王么？&rdo;

高曜道：&ldo;父皇举国托付于母后，这样的恩宠空前绝后。&rdo;

我一笑，一时到不知该说什么了。高曜道：&ldo;姐姐似乎不以为然。&rdo;

我随手拿起绣筐里的一幅慎嫔没有修完的帕子，冷冷道：&ldo;当年陛下对慎嫔娘娘不也敬重有加么？咸平十年圣上第一次亲征时，不是在端午宫宴上当众对慎嫔娘娘说，&lso;朝中宫中，烦皇后多多留心&rso;么？陛下拿内起居向慎嫔娘娘发难的那夜，先前可有征兆？&rdo;

高曜默默不语，良久方道：&ldo;是孤思虑不周，事先应当向姐姐请教才是。如此，还请姐姐指点。&rdo;说着一揖。

我轻轻拂去他肩上的细尘，将帝后相争的推断简略地说与他听。高曜大惊，说道：&ldo;果真么？！&rdo;

我淡淡道：&ldo;陛下最不喜欢大权旁落。上一次亲征，是封司政监国，他自己不干净，身后还有文武百官纷乱错综的纠葛。所以这一次亲征，陛下命皇后监国。皇后独自面对群臣的聒噪与刁难，而陛下这一回却是和群臣站在一边了。控制一群人与控制一个人，一个最亲近的人，难易不可同日而语。&rdo;高曜的热汗顿时化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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